作者:烽火戏诸侯
那场正阳山观礼,朝廷这边也只是派出了巡狩使曹枰,更早的龙泉剑宗建立,以及刘羡阳接任宗主,都是大骊礼部尚书出面。
甘怡再次听到了掌柜帘栊的心声,犹豫了一下,以心声与郑大风说道:“郑先生,有一事相商。”
郑大风立即停步转身,搓手笑道:“鄙人尚未婚娶。”
甘怡就当没听见,自顾自说道:“我愿意将跳鱼山转售给落魄山,不知郑先生能否代为传话,帮我与陈山主知会一声?”
郑大风笑着点头道:“好说好说,一定带到。”
落魄山的近邻,除了北边作为自家藩属山头的灰蒙山,还有三座,天都峰,跳鱼山,以及扶摇麓,各有所属。
只不过不同于衣带峰,比较不显山不露水,居山修士,都深居简出,极少露面,尤其是天都峰,修士好像都禁足、闭关一般,几乎无人下山。而且关于三位山主的身份,大骊王朝那边虽然有秘档记录,却从不对外泄露,而落魄山这边,也无意探究此事。
每有御风往返于落魄山和小镇,都会主动拉开一段距离,绕山而行。
不曾想其中这座跳鱼山,竟然就是甘怡名下的私产。
帘栊大为讶异,郑大风竟然就这么离开铺子了。
走在街上,郑大风微微皱眉,因为甘怡身上,带着一股熟悉的远古气息。
补上魂魄的郑大风,虽然没有恢复某些记忆,但是他就像凭空多出了数种神通,而且每有所见,不管是人与物或景,就像手中突然多出一把开门的钥匙。而甘怡的出现,就让郑大风无缘无故记起了一座历史久远的福地,在浩然天下消失已久。
这就对得上了。
当初米裕受魏檗所托,为长春宫出门历练的一行人秘密护道,队伍中有个名叫终南的小姑娘,年纪很小,辈分很高,带队护道的老妪,才是龙门境,其余三个少女,也都是长春宫一等一的修道好苗子,而且她们都是头次下山历练,照理说,带着这么四个宝贝疙瘩乱逛,一位金丹地仙都未必够,怎么可能只是让一位龙门境当主心骨。
与此同时,这拨长春宫女修那场历练,最重要之事,既然是要与风雪庙讨要一片万年松,好给一位大骊巡狩使满意答复,不说太上长老宋馀亲自出马,也该派遣宫主露面,才算合乎山上的礼数。
所以郑大风就立即走了趟北岳山君府的文库司,调阅档案,果不其然,给郑大风找到了一条线索,有那么一段时间里边,长春宫的所有地仙修士,全部失踪了,或者用闭关的由头,或者是对外宣称出门远游了。
至于郑大风为何如此上心,当然因为对方是女修如云的长春宫啊!
浩然、蛮荒两座天地接壤后,异象横生,除了海上那艘夜航船,宝瓶洲这边也有不少远古洞天福地的破碎秘境,水落石出,比如其中就有那座虚无缥缈、随水跟风一般流转至宝瓶洲的秋风祠,单凭修士境界无法力取,只能是靠着下五境练气士进入其中,各凭福缘获得各种宝物,虽说已经有一些个幸运儿,得了些仙家机缘,按照山上的界定,这处来历不明的宝地,目前还是一种虚位以待的无主状态。
三个早就被大骊王朝内定的宗门名额,继落魄山和正阳山之后,宝瓶洲又新添了两座宗字头仙府,位于雁荡山龙湫畔的一座大寺,再就是仙君曹溶的道观。接下来,估计就是那个暂时作为正阳山下山而非下宗的篁山剑派了。
当然不是大骊朝廷格外青睐正阳山,而是宝瓶洲需要一个新的剑道宗门,并且这个崭新宗门必须位于旧朱荧王朝。
其实正阳山自己都已经死了这条心,却不知下宗一事,属于柳暗花明又一村。世事多如此,自以为最为接近时,反而渐行渐远,自以为远在天边时,却又唾手可得,不费功夫。
此外作为宝瓶洲宗门候补之列的长春宫,老龙城,神诰宗以清潭福地作为根基的某个门派,云霞山等,都在大骊王朝的举荐名单之上。
喜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今天就是最好的例子。
郑大风在街上见到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身边跟着个侍女模样的年轻女修,看似主仆的两人,正在闲逛牛角渡包袱斋。
只是郑大风要立即走一趟披云山,着急见魏檗,就没有上去搭讪,正经人谁会随便在路上见着个好看女子就凑近呢。
郑大风一个骤然停步,咦,这姑娘竟然还是一位剑修?正经人不做点正经事,岂不是风流枉少年一般,所以郑大风立即跟着走入那间自家铺子,熟门熟路,开始介绍起里边的各色货物,一聊才知道老人姓洪,来自宝瓶洲中部的一座地龙山仙家渡口,位于梳水国和松溪国接壤处,又有一座青蚨坊,而这个洪扬波,就是在那青蚨坊二楼坐馆做买卖的,至于老人身边的彩裙侍女,她自称情采。
他们一听那汉子是落魄山陈山主的叔叔辈,立即刮目相看。
管清几次欲言又止。
————
禺州将军曹茂,在闲暇时走了一趟洪州豫章郡,作为一州将军,其实同时管辖着两州军务,所以也可以视为公务。
此次出行,位高权重的曹茂没有与洪州各级官员打招呼,只是带了几名心腹和随军修士,拜访那座采伐院。
但是主官并不在衙署里边,也没有跟下属说去了哪里。曹茂没有留下来等人的意思,离开采伐院,让两名随军修士去城内打探消息,身边一位年轻武将忍不住问道:“曹将军,这个林正诚到底是什么来头,能够不动声色就暗中摆平了豫章郡的盗采一事?”
曹茂说道:“你要是离开豫章郡都能忍住不问,就可以去陪都兵部任职了。”
年轻武将哭丧着脸,“曹将军,你这不是坑人吗?说好了会帮我与朝廷举荐,怎么又反悔了,官又不大,就是个陪都的兵部员外郎,按照大骊律例,有军功和武勋头衔的武将,离开沙场到地方当官,多是降一两级任用,我这都降多少级了?况且只是陪都,又不是京城的兵部。”
在这位禺州将军这边,其实不用讲究太多的官场规矩,说话都很随意。
曹茂淡然道:“我们大骊的陪都六部,能跟别国用来养老的陪都诸衙一样?”
一位留在身边的女子随军修士,笑道:“曹将军,听说这位新上任的采伐院主官,是个不苟言笑的,算不算那种铁面峨冠的端方之士?”
曹茂说道:“关于林正诚,你们都别多问。等会儿见面,我跟他聊天的时候,你们都别插嘴。”
因为先前禺州将军府收到了朝廷密旨,皇帝陛下会在近期秘密南巡至洪州,就在那座采伐院驻跸,不会带太多的随从,一切从简,可能会直接绕过各州刺史。所以曹茂才会有这趟豫章郡之行,要先与林正诚见个面,再去巡视洪州边境几个关隘和军镇。
洪州的这个采伐院,与大骊朝廷在禺州、婺州设置的织造局相仿,都是与昔年龙窑督造署差不多性质的官场“边缘”机构,官不大,但是密折能够直达天听。只不过采伐院主官品秩相对是最低的,像那禺州的李宝箴李织造,就是官身相当不低的从四品,毕竟采伐院又要特殊几分,不属于常设衙门,更像是一个过渡性的衙门,事情办完了,朝廷不出意外就会裁撤掉,所以被抽调来这边当差的官吏,兴致都不高,一来采伐院没有什么油水,再者谁要是当真秉公办事了,还容易惹来一身腥臊,毕竟朝廷和洪州屡禁不止的偷采巨木一事,幕后势力,谁没点朝廷靠山和依仗,就说那个当地的豫章郡南氏,一年到头开销那么大,会没有沾边这档子生意?
在大骊官场,为何会有个“大豫章,小洪州”的谐趣说法?
还不就是因为豫章郡南氏出了那么个贵人,曾经的皇后娘娘,如今的太后南簪,她是当今天子宋和与洛王宋睦的亲生母亲。
要说母凭子贵,整个宝瓶洲,谁能跟她比?
采伐院刚刚设立那会儿,整个洪州官员都在等着看好戏,想要看看那个从京城里边来这边趟浑水的林正诚,在豫章郡如何碰一鼻子灰。
但是作为主官的林正诚上任后,既没有拜访任何一位豫章郡官员和皇亲国戚,也没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甚至都没有去豫章郡任何一座大山逛逛,几乎可以说是足不出户。
结果在一夜之间,所有偷采盗伐山上巨木的,从台前到幕后,全部消失了,都不是那种暂时的避其锋芒,而是主动撤离,销毁一切账簿,一些个走都走不掉的人物,更是被毁尸灭迹。光是豫章郡境内的十几个店铺,全部关门了,一个人都没有留下。当然可能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钉子”,全都自己清理干净了。
只说那个在整个洪州势力盘根交错的南氏家族,就在前不久,正月里,在祖宗祠堂里边召开了一场关起门来的议事,七八个嫡出、庶出子弟,直接就被除名了,从族谱上边剔除出去,而且没有给出任何理由。有不服气喊冤的,也有几个言语叫嚣、狂悖无礼的,前者被打得当场满嘴都是血,至于后者,就那么被直接打死在祠堂里边。
朦胧小雨润如酥,有贫寒少女提着篮沿街卖杏花。
曹茂最后是在一间售卖瓷器的铺子里边,找到了那个两鬓双白的林正诚,跟个郡县里边的老学究差不多,就是显得没那么年迈暮气。
店铺掌柜也是个老人,正在那儿笑话这位林老弟,既然兜里没几个钱,就别痴心妄想了,铺子里边的那件开门货,甭想了。
林正诚瞥了眼门口那边的曹茂一行人,将一只瓷瓶轻轻放回架子,与掌柜说下次再来,掌柜挥挥手,说话很冲,林老弟若还是没钱,就别再来了。
林正诚走出门去,问道:“找我的?”
年轻武将把手中的油纸伞递给林正诚,自己刚好能与身边女子共撑一把伞,一举两得。
林正诚没有客气,与那个手背满是伤疤的年轻人笑着道了一声谢,接过油纸伞。
曹茂先掏出兵符,自报姓名和禺州将军的身份,再轻声解释道:“本将有命在身,必须亲自走一趟豫章郡和采伐院。相信林院主已经得到上边的消息了。”
林正诚淡然说道:“随便逛就是了,难不成采伐院那么点高的门槛,还拦得住一位禺州将军的登门?要说曹将军是专门找我谈事情,免了,我只管偷采盗伐一事,其他军政事务,无论大小,我一概不管,也管不着。”
禺州将军身后那几个随从,都觉得这个林正诚,不愧是京官出身,官帽子不大,口气比天大。
一州刺史都不敢这么跟曹将军话里带刺吧。
曹茂还是极有耐性,说道:“相信林院主听得懂曹某人那番话的意思,事关重大,出不得半点纰漏,我还是希望林院主能够稍微抽出点时间,坐下来好好商议一番。”
林正诚笑道:“曹将军可能误会了,这个采伐院,不比处州窑务督造署和附近的织造局,职务很简单,字面意思,就只是负责缉捕私自采木的人,以后衙门若是有幸不被裁撤,最多就是按例为皇家和朝廷工部提供巨木,所以曹将军今天找我谈正事,算是白跑一趟了。要说曹将军是来谈私事,家族祠堂或是宅邸需要一些被采伐院划为次品的木头,那我这个主官在职权范围内,倒是可以为曹将军开一道方便之门的,价格好商量,记得事后别大张旗鼓就是了,否则我会难做人,都说官场传递小道消息,一向比兵部捷报处更有效率,我这种地方上的芝麻官,可经不起京城六科给事中的几次弹劾,曹将军还是要多多体谅几分。”
曹茂有些无奈,跟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最难打交道。面上寒暄,胸中冰炭。
我跟你商议陛下微服私访的天大事情,你跟我扯这些芝麻绿豆的私情琐碎,你林正诚当真会在意与一个禺州将军的官场情谊?
曹茂便跟着转移话题,笑道:“据说如今盗采一事都停了。”
林正诚点头道:“估计是采伐院的名头,还是比较能够吓唬人的。”
曹茂之所以如此有耐心,是因为作为前大骊巡狩使苏高山的心腹爱将,比起身后那帮随从,曹茂要多知道些内幕。
不过关于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采伐院首任主官,其实曹茂就只是多知道两件事,但是足够让曹茂慎重再慎重了。
第一件事,林正诚并非大骊京城人氏,而是出身骊珠洞天,他是后来搬去的京城,才在兵部捷报处当差多年。
第二,林正诚还是那个林守一的父亲。
大骊京城钦天监有个叫袁天风的高人,白衣身份,最擅长月旦评和臧否人物,在林守一这边,就曾有一句“百年元婴”的谶语,结果林守一四十来岁就跻身元婴境了。
有说错吗?林守一难道不是在百岁之内跻身了元婴?
又有好事者询问林守一能否百年玉璞?袁天风只是笑而不言。
曹茂如今在朝中有一座隐秘靠山,姓晏,是个通天人物,如果说大骊王朝是如日中天,那么此人就是大骊朝的影子。
曹茂从这位大人物那边得知,皇帝宋和,其实对林守一极其器重,对这个满身书卷气的年轻修士,早就寄予厚望,甚至是愿意把他当作未来国之栋梁来精心栽培的。所以早年才会有意让林守一接替担任礼部祠祭清吏司的郎中,在这个作为大骊朝廷最有实权郎中的清贵位置上,再在京城官场积攒几年资历,即便不参加科举,有先前担任过大渎庙祝的履历,再破格提升为礼部侍郎,朝堂异议是不会太大的,将来林守一如果再获得书院君子的身份,那么有朝一日顺势接掌礼部,就更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将来大骊庙堂,刑部有赵繇,礼部有林守一,再加上其余那拨如今还算年轻的干练官员,文臣武将,济济一堂。
一个四十岁出头点的年轻元婴。如果不是林守一出身骊珠洞天那么个千奇百怪的地方,差不多岁数的年轻一辈,就有陈平安,刘羡阳,马苦玄,顾璨……再加上林守一喜欢清静修行,埋头治学,这才使得本该更加引人瞩目的林守一,未能获得与他修为、学识相匹配的名声。
林正诚都没有邀请他们去往衙署落座喝个热茶。
曹茂已经有了无功而返的心理准备,想着实在不行,就自掏腰包,与采伐院私底下购买一批被官吏鉴定为次品不堪用的木材?
又遇到了一位沿街叫卖杏花的贫家女,见到了迎面走来的曹茂和林正诚一行人,卖花娘就立即退到墙角根那边站着,她眼中有些好奇,不止是民见官、贫见富贵的那种畏惧。
那个撑伞的年轻武将,就将油纸伞交给身边的女修,他快步走向前去,与少女询问价格,掏出钱袋子,掏出几粒碎银子,干脆将一篮子杏花都买下来,担任禺州军府随军修士的女子,朝他递回油纸伞,接过花篮,她摘下一朵杏花别在发髻间。年轻武将用蹩脚言语向她称赞几句,女子貌美如花,男子的情话土如泥壤。
林正诚突然主动开口说道:“曹将军跟处州落魄山那边,有没有香火情?”
曹茂脸色如常,“早年在家乡那边,跟当时在书简湖历练的陈山主见过一次面,但是算不上香火情,勉强能算不打不相识,之后就再没有见过。”
身后几个,都是第一次听闻此事,一个个大为惊讶,咱们曹将军可以啊,竟然跟那位年轻隐官是旧识?听意思,“打过”交道?
林正诚就没有多说什么。
采伐院的一众官吏,都知道林院主在新年这个正月里,似乎心情不太好。
可能是觉得这个采伐院主官,不好当?又好像在等什么,结果没等着,就显得有几分神色郁郁。
去年冬末,闭关之前,林守一给霁色峰那边寄出一封密信,提醒陈平安在正月里,可以去洪州豫章郡的采伐院,登门拜年。
林守一就又给采伐院寄了一封家书,说自己已经跟陈平安打过招呼了。
上次关系疏淡至极的父子,难得多聊了几句,按照林守一的估算,此次闭关所需神仙钱,还有一百颗谷雨钱的缺口。
当时林正诚一听这个数字,就立即打退堂鼓了,摊上这么个好像吞金兽的不孝子,就只能继续保持一贯父爱如山的姿态了,听到林守一说已经跟陈平安借了钱,补上缺口。林正诚就半开玩笑一句,既然跟他借了钱,就不用还了。林守一自然不敢当真。
可林正诚其实给某个晚辈备好了一份见面礼,此物按照山上估价,差不多就是一两百颗谷雨钱。
这是他担任小镇阍者的酬劳之一。
对于如今家底深厚到不见底的年轻山主来说,这么件礼物,可能根本不算什么。
另外一个回报,是崔瀺与林正诚有过保证,林守一将来不管修道成就如何,都可以在大骊朝廷当官,是那种可以光耀门楣而且名垂青史的大官。
自认是半个读书人、又在督造署当差多年的林正诚,很看重这个。
林守一,字日新。
圣人抱一为天下式,知荣守辱为天下谷。既日出日新,宜慎之又慎。
林守一的名与字,都是国师崔瀺帮忙取的。
陆沉上次死皮赖脸做客采伐院,混账话,糊涂话,玩笑话,轻巧话重话,打开天窗的亮话,盖棺定论的明白话,混淆在一起,没少说。这里边又藏着陆沉一句自称贫道多嘴一句的话,大体意思,是说林守一因为他这个当爹的偏心,才是去了某个机会,某个机会一没有,就牵一发而动全身,导致一连串的机缘,万事皆无,满盘皆输。而且陆沉最后还补上一句,他当年摆摊算命,是给过林正诚暗示的,言下之意,你林正诚执意如何,导致如此,那是你犟,但是贫道可是给予过你和林守一许多额外善意的!你们父子二人,不能不领情啊,做人得讲点良心,所以贫道吃你几颗粽子咋个了嘛!
其实林正诚当时就听进去了,只是他林正诚这辈子为人处世,至多是为某些人事而感到遗憾,还真就没有后悔二字。
至于林守一知道这个真相后,作何感想……你一个当儿子的,还敢在你老子这边造反吗?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林正诚在儿子那边又一向是极有威严的,可真要让林正诚主动开口提及此事,其实并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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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处州刺史的吴鸢,主动拜访州城隍高平。
在一州官场上,双方算是属于平级。
吴鸢脱去一身官袍,只是身穿便服,站在州城隍庙大门外。
门口悬挂有一幅黑底金字的对联。
念头暗昧,白日下有厉鬼,吾能救你几回?你且私语,天闻若雷。
言行光明,暗室中现青天,何须来此烧香?胆敢亏心,神目如电。
一向没有任何官场应酬的城隍爷高平,自然是不会露面迎接吴鸢的,倒是有个朱衣童子,一个蹦跳离开香炉,屁颠屁颠跑出城隍庙,翻过那道高高的门槛,再飞快跑下台阶,毕恭毕敬与吴鸢作揖行礼,口呼刺史大人,说些大驾光临蓬荜生辉的场面话。再一路低着头侧过身,伸出一只手,保持这个姿势,领着吴大人步入城隍庙。
吴鸢是来这边与高平闲聊的,不涉及公事,就是聊点处州外山水官场的趣闻,比如如今有几个关键的水神空缺,大骊朝廷那边一直悬而未决,中部大渎暂时只有长春侯和淋漓伯,是否会多出一个大渎“公爷”,人人好奇,像那北俱芦洲的济渎,就有灵源公和龙亭侯。再就是杨花升迁后空出的铁符江水神,以及曹涌离开后的钱塘长,各自补缺人选是谁,都不算小事。
此外原本在大骊朝廷山水谱牒上,只是六品神位的白鹄江水神萧鸾,前不久在兼并了上游的铁券河后,这位水神娘娘的品秩顺势抬升为从五品。而旧铁券河水神高酿,祠庙改迁至郓州,转任细眉河水神,属于平调,神位高度不变。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消息灵通的山水官场,看待此事,都觉得极有嚼头,就像京官多如牛毛,京官外放,主政一方,即便品秩不变,当然还是重用,作为细眉河源流之一的那条浯溪,藏着一座古蜀龙宫,规制不高,毕竟属于上古内陆龙宫之流,可是瘦死骆驼比马大,再怎么说也是一座货真价实的龙宫,黄庭国哪有这份本事,自然是被宗主国大骊王朝的修士寻见的,那么等到龙宫真正被打开,原本名不见经传的细眉河,自然而然就会水运暴涨,而高酿这位河神的地位,就跟着水涨船高。
吴鸢都进门了,高平便走出神像,朱衣童子早已经招呼庙祝赶紧去整几个硬菜了。
一边走一边聊,在斋堂那边落座后,吴鸢笑道:“寒食江的山水谱牒品秩,与铁符江水神,还是差了两级,他想要补缺,难如登天。”
高平点点头,所以黄庭国皇帝那边的鼎力举荐,意义不大,大骊朝廷是肯定不会答应的。
吴鸢笑问道:“这位玉液江水神娘娘,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何她会暗示我,只要帮她外调别地,平调都可以,大骊境内任何一处水运贫瘠之江河,都没有问题,她甚至愿意降低半级神位?”
高平捻起一颗花生米丢入嘴里,说道:“先前因为一桩可大可小的事情,处理不当,结果闹大了,就跟落魄山结下了梁子,她总觉得留在玉液江,睡觉都不安稳。与其每天担心翻旧账,还不如躲得远远的。”
吴鸢调侃道:“高酿倒是捡了个肥缺,以后礼部的山水考评,那条郓州细眉河,想不要优等考语都难吧?”
高平说道:“估摸着是落魄山那边的授意吧,明面上是魏檗的手笔,毕竟是一尊北岳山君,朝廷还是要卖他几分面子的,上柱国袁氏和两个京城世族,稍微一打听,是魏檗的意思,就只好捏着鼻子认了。魏檗这家伙心眼小,摊上这么个喜欢举办夜游宴的山君,谁不怕下次再有夜游宴,被魏檗故意穿小鞋,他们几个家族扶持起来的仙府、平时关系好的山水神灵,不得砸锅卖铁?”
吴鸢笑道:“披云山再想要举办夜游宴,很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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