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烽火戏诸侯
“不是。”
“那就是找抽?”
“你试试看。”
那个年轻修士掂量一番,若万一是那山上难缠鬼之首,自己未必打得过,毕竟来此游历,还背了把剑,说不定就是位剑修。况且出门在外,得了师门教诲,不许惹是生非,于是就开始讲道理了,“文庙都没发话,不许游历之人带走城墙碎石,只说修士不许在此擅自斗殴,施展攻伐术法。你凭什么多管闲事?”
不曾想那人直接来了一句:“回头我让文庙补上这么一条,偷碎石就剁手。”
众人先是愕然,随后哄然大笑。得嘞,可以彻底放心了,这种家伙,可以随便揍。
那个汉子也摇头而笑,哪有这么吹牛不打草稿的年轻人,他犹豫了一下,聚音成线,提醒道:“这位小兄弟,还是别惹事了,贾先生是那游仙阁的次席客卿,虽然不是宗字头仙家,但不是一般人惹得起的,更别谈祝仙师还是红杏山的掌律祖师,你听句劝,还是走吧。文庙都不管的事,你就更没必要管了。”
蹲着的汉子,重新拿起那块碎石。
可惜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置若罔闻。
那人反而微笑道:“再说一次,都放回去。”
然后对那汉子说道:“你可以例外。”
汉子一笑置之,年轻人越说越没谱了。
那位贾玄的高徒,笑道:“去你娘的……”
下一刻,不知怎的,这位游仙阁的祖师堂嫡传就面朝墙壁,一头撞去,满嘴碎牙,悉数崩碎。
那一袭青衫单手负后,一手按住那颗脑袋,手腕轻轻拧转,疼得那厮撕心裂肺,只是面门贴墙,只能呜咽,含糊不清。
一个想要出手救那男子的红杏山女修,双袖摇晃,出手凌厉,各自祭出一道水、火术法,如两条宝光流转的绳索,在空中拧缠在一起,狠狠砸向那一袭青衫的后背心处。
结果同样莫名其妙的就被那人拘押到了身边,又是按住后脑勺,撞向墙壁,女子一张原本俊俏的脸庞,顿时被墙磨得血肉模糊。
一男一女两位护道人,同时风驰电掣御风赶来,贾玄怒道:“贼子胆敢行凶!”
那祝媛刚刚祭出一件本命物,下一刻便心知不妙,贾玄好像一头撞向那一袭青衫,被一巴掌按住面门,手腕翻转,贾玄被瞬间砸在地上,身躯在地上弹了一弹,才瘫软在地,当场昏死过去。
祝媛刚要收手,就被一巴掌扇在脸上,昏迷前的一刻,她只听那青衫客说了句,“遗憾个什么?”
陈平安双手手心相互抹过,好像在擦拭干净,对那个纯粹武夫说道:“你可以带走。”
汉子默默放下手中的碎石。
陈平安笑道:“别听错了,我是说可以。”
汉子又默默拿起那块拳头大小的碎石。
那就听你的。
一袭青衫,消逝不见。
其余众人皆茫然,面面相觑。
一个心声在众人心湖中响起,“一个个别傻眼了,赶紧滚蛋,能跑多远就多远。他就是剑气长城的隐官,所以他要在这里杀人,反正我贺绶肯定不拦着,因为要拦也拦不住。”
那个汉子一脸呆滞,张大嘴巴。震惊之余,低头看了眼手中碎石,就又觉得自个儿回了家乡,可以在酒桌上尽情吹牛皮了,谁都别拦着,谁也拦不住。
文庙解禁山水邸报之后,其中两场围杀,渐渐在浩然天下山上流传开来。
第一场,当然是被誉为“天下壮观”的扶摇洲一役,白也主动仗剑现身,一人一太白,剑挑半数王座。
第二场,却是发生在更早的剑气长城战场,传闻蛮荒天下甲申帐的多位年轻剑修,围杀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陈十一。
一场是当之无愧的山巅对决。
一场则是年轻一辈的天才之争,而且刚好各自境界都不算悬殊,唯独双方人数悬殊,这就更有意思了。
精心设伏、围杀隐官的甲申帐四位剑修,无一例外,除了自身剑道天赋极好,跻身托月山百剑仙之列,皆位置靠前,而且都有着极其显赫、近乎通天的师承背景。
离真,是那蛮荒天下托月山大祖的关门弟子。传闻曾经在城头练剑多年,如今不知所踪。
木屐,是曾经跻身十四境的刘叉开山大弟子。
雨四,是一个被旧王座大妖绯妃称呼为“公子”的剑修。在桐叶洲出现过,最终与离真一样,消失无踪。
?滩,曳落河旧主,王座大妖仰止的嫡传弟子。
流白,“天下大贼”文海周密的嫡传弟子之一。
而战场上驰援、接引之人,是后来一跃成为蛮荒天下共主的飞升境剑修,斐然。
一场原本胜负毫无悬念的围杀,结果竟然被隐官反杀流白。
与人问拳,专门朝对手脸面递拳。
前有郁狷夫的脑袋撞墙,后有文庙功德林与曹慈的那场青白之争。怎么,问拳就是问脸?如此拳法风格,实在独树一帜。
战场厮杀,专挑女子下手。
听说那剑修流白,可是个我见犹怜的妖族女修,姿容极美。
这位隐官,原来是个妙人啊。
难怪能够以外乡人的身份,在剑气长城混出个末代隐官的高位!
可惜除了中土山海宗在内的几份山水邸报,提及了隐官的名字和家乡,其余的山上宗门,好像大家心照不宣,多半是那场议事过后,得了文庙的某种暗示。
也亏得文庙没有泄露某桩天大密事,不然如今浩然修士对这场围杀的议论,恐怕会直接占据九洲山水邸报的全部篇幅。
因为离真跟随周密一起登天离去,如今接任旧天庭披甲者的至高神位。
而那个出身蛮荒天下一处“天漏之地”的剑修雨四,在如今的新天庭内,同样是至高神位之一,化身水神。
而像贾玄、祝媛这些来这边远游的练气士,还没来得及收到宝瓶洲的山水邸报,没有看到那份镜花水月的摹拓。
陈平安重返城头原地,盘腿而坐,安静等着宁姚返回。
曹峻啧啧道:“先前是谁说自己没火气来着?还有啊,陈平安你这个喜欢打人打脸的习惯,以后改改啊。”
陈平安默不作声,只是默默抬头望向天幕。
先前在大骊京城,封姨在火神庙遥遥询问一事,陈平安帮着先生给出答案,换来了十二坛百花酿。
答案就只有四个字,请君入瓮。
而且这其中还藏着一个“比天大”的算计,是一场注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请君入瓮”。
仅仅是针对登天而去的周密吗,只是让文海周密入主旧天庭、不再肆意为祸人间吗?
当然不是,依旧不够。
陈平安在文庙议事期间,曾被礼圣带去过穗山之巅,见过了那位至圣先师。
再联系那场礼圣住持、三教祖师幕后旁观的河畔议事,一场匪夷所思的大考,当时聚拢了郑居中之外的众多十四境修士。
于是陈平安最终想明白了师兄崔瀺的那个更大算计。
曾经在那白帝城彩云局棋输一着、未能胜过那位奉饶天下先的浩然绣虎,此生最后一件事,仿佛是以文圣首徒的读书人身份,在身前被他摆好的一副天地棋盘上,崔瀺独独一人,有请至圣先师,佛祖,道祖,邀请三教祖师一同落座。
崔瀺好像不但要周密哪怕成功登天,依旧功亏一篑,只能输得一败涂地。
他还要教人间再无三教祖师。
第846章 两人并肩
原本浩然天下与蛮荒天下的时节,恰好相反,此昼彼夜,此夏彼冬,只是如今两座天下衔接颇多,天象就都有了不易察觉的偏差。
陈平安掏出一壶自家酒铺的酒酿,敏锐感知到天地气象的细微流转,好像要下雪了,转头远远看了眼右手边的城头,合道之地,空无一人。
如果在这边多待几天,就是一人与半城,落雪时节又逢君。
喝着酒,没来由想起崔东山的一句玩笑话,在某些人眼中,人间是一座空城。
陈平安再次举目远眺,哪怕注定徒劳无功,还是忍不住多看几眼。
不知道阿良出剑如何了,也不知师兄左右是否已经赶到战场。
在那蛮荒天下一处腹地。
其实万里山河都已沦为战场。
一场光是十四境大修士就有两位的凶险围杀,却是那个被围杀之人,处处占尽先手。
一条剑意所化的火龙,高悬天空,一圈圈飞旋,如蛇盘踞,火光映照得方圆千里,如坠火炉。
在这蛮荒天下,是当之无愧的大野龙蛇之气象。
大地之上,则是一道光彩流溢的金色镜面,涟漪阵阵,数以百万计的文字漂浮其中,每一个文字,都像是一处渡口。
一人剑道显化,元气-淋漓,天悬火地铺水。
新妆恨极了这个出手狠辣的阿良,她直接祭出了一件托月山重宝,是岁月悠久的一幅法帖剑经,名为“青蛇在匣”,可惜属于用完即废的一件仙兵。
她一手掐诀,一手持画轴,将画卷抖落铺散开来,霎时间,便有三千位青衣剑修御剑,齐齐跃出画卷,浩浩荡荡,剑阵如洪水,杀向阿良。
在这方气势恢宏的天地间,一个身材并不高大的男人,双手持剑,身形快若奔雷,一次次踩在文字渡口上,随便一次身形跳跃,就等同于飞升境练气士看家本领的缩地山河,辗转腾挪之间,双剑在空中拖曳出无数条两种色彩的剑光流萤,所斩之人,正是那些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的剑修傀儡。
剑阵之中,所有剑修傀儡的脖颈处,拦腰处,都被好似一个劲乱窜的持剑阿良,一青一紫两道剑光丝线划抹而过,或头颅滚滚,或拦腰斩断。
只见那阿良低头飞奔途中,兴之所至,偶尔一个拧转身形,就是一剑横扫,将四周数十位剑修悉数以璀璨剑光搅烂。
出剑随意,明明毫无章法可言,偏偏有那行云流水的道意。
最终的战场结果,简直就是一种压倒性的碾杀。
三千位相当于中五境剑修的符箓傀儡。
不够一人斩杀。
剑气长城的年轻小姑娘,大多不理解为什么长辈女子们,为何会喜欢那么一个邋遢汉子,个子不高,油腔滑调,人品奇差,真是与英俊半点不沾边,既然如此,那么还喜欢那个阿良做什么呢?
大多早已嫁为人妇的女子,往往都笑而不言,只有耐心稍好一点的女子,才会不约而同,说一句差不多意思的言语,你们到了战场,就知道答案了。
与此同时,柔荑已经摘下了头顶莲花冠,这顶道冠,是旧王座黄鸾的大手笔,仿自白玉京三掌教陆沉的那顶莲花冠,柔荑手持道冠,轻轻抛向空中。
一瓣瓣莲花,自行脱落,花瓣落地之时,就化作一位位白玉京的得道真人,总计八位,各自占据一方,刚好脚踩一卦。
不过毕竟是仿制,这些道门高真支至多支撑一炷香功夫。
但是一炷香,足够改变战局了,那些被阿良双剑肆意斩杀的剑修傀儡,纷纷掠入八卦死门中,再从生门中重新结阵御剑而出。
大道玄妙,入死出生。
趁着那个狗日的暂时脱不开身,朱厌再次现出真身,一手持长棍,每次挑山移石,皆快若巨大飞剑,纷纷掠向那一袭身影。
这位搬山老祖同时抬起另外一手,施展本命神通,双臂如鞭,鞭苔群山,五指为绳,缚移万石,宛如千万架投石车的合力攻城。
朱厌哈哈大笑道:“阿良,爷爷为你如此助兴,死后如何谢我?”
更有那以术法驳杂著称蛮荒的大妖官巷,神通广大,手指处便有阴兵过境,山开壁裂,嘘呵之间,云聚云散,黑烟滚滚,阴煞之气浓郁至极。
官巷倒是不如搬山老祖那么喜欢瞎嚷嚷,而且还有几分神色凝重,瞥了眼天幕处的漩涡异象,就像一把悬而未落的无形长剑,冥冥之中,那把阿良的本命飞剑,更像是一尊远游天外的……神明。
新妆反正已经无需驾驭手中卷轴,任其悬停身前,她看了眼天幕和大地,“阿良折腾出这幅天地异象,意义何在?”
绶臣给出那个答案:“打架更好看。用他的话说,如果打架没人旁观喝彩,太寂寞。”
阿良乱斩期间,瞥了眼手中两把长剑,又支撑不住了,双剑轻轻磕碰一下,如昔年在剑气长城,酒桌上无数次与人以碗磕碗。
双剑断折为四截,分别去往天地四方。
至于什么青衣剑修傀儡,什么群山万石如飞剑,在他一人双剑之前,皆是纸糊都不如的虚妄。
不是蛮荒天下的大妖战力孱弱,术法神通如何纸糊,仙兵重宝如何不堪,相反,要论个体杀力,普遍来说,浩然天下的飞升境,战力不如蛮荒天下,实在是今天这个被围杀之人,太过例外。
当然,不管是哪座天下,谁一旦跻身了飞升境巅峰,尤其是有望合道十四境之辈,无一例外,都是极其难缠的山巅强者。例如蛮荒天下的旧王座,那个死在董三更手下的荷花庵主,无论是体魄还是道法,都极其强悍强大,事实上任何一位旧王座,就不是省油的灯。结果他们的对手,除了一座剑气长城,还有那个白也,甚至还有个属于自己人的文海周密。
而浩然天下,除了中土神洲的符箓于玄,龙虎山大天师这几位,此外八洲,当得起“巅峰”二字的大修士,屈指可数,都是当之无愧的一洲领袖人物,有南婆娑洲肩挑日月的陈淳安,北俱芦洲水火二法双绝顶的火龙真人,何况火龙真人当了多年的龙虎山外姓大天师,雷法造诣如何,可想而知。再就是皑皑洲那个最为藏拙、与人打架寥寥数次、且只丢法宝砸人的刘聚宝。
阿良以断剑牵引了四条剑道江河挂空,天开水井,四水归堂。
阿良再从腰间抽出两把长剑。
亏得我这次重返浩然,跟人借剑颇多。
那八位由莲花冠造就而出的道门仙人,蓦然抬头,只见眼帘之中,宛如出现一堵高达千丈的水墙,汹涌冲激而至,都是那人一身剑意所化。
一抹凌厉剑光穿透这堵剑意高墙,是那御剑的大剑仙张禄。
两把本命飞剑倒影,支离。
其中两种本命神通的叠加,就可让张禄的出窍阴神,变成对方,遇强则强,在短时间内拥有不输强敌的相当杀力。
当年剑气长城与蛮荒天下对赌的那场十三之争,张禄的对手,原本按照推演,是飞升境大妖重光,所以张禄一开始就是奔着换命去的。张禄对此亦是全然无所谓,当时城头议事,他只问一事,能不能改一下规矩,宰掉一头飞升境大妖,战死之人,能否找朋友帮忙在城头上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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