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司空
“恩师大人,学生和您一样的务实,并不在乎名次,更不惦记所谓的案首虚名,只要能中榜即可。”玉柱懂汤炳的心思,又补充说,“家父也是这个看法。”
汤炳大大的安了心。以玉柱现在的水平,只要不得急病,把卷子写完了,就肯定可以考中生员。他就担心,玉柱的名次不好看,惹恼了隆科多。
玉柱早就心里有数,县试、府试和院试之时,越是权阀豪门的子弟,考官越不敢给太好的名次。
毕竟,考官也怕落榜的读书人,扎堆闹事。
因为考场弊案,掉了脑袋的考官,两个巴掌都不够数的。
“另外,以往院试的时候,总有糊涂虫,交卷前不做检查,连名字都忘了写。更有甚者,居然将我太祖高皇帝,写成太祖高皇帝,三抬变成二抬,必须黜落。”
汤炳很重视细节,把容易犯错误的地方,都帮玉柱抠了出来,详加指点。
第16章 长袖擅舞
考试前三天,汤炳曾经取中的秀才,现任大兴县知县的赵东河,打着同门师兄弟的旗号,派人下帖子,请玉柱明日去赴宴。
正常情况下,知县为正七品。但宛平县和大兴县属于“京县”,知县均为正六品。
京县知县,虽然附廓于京师,麻烦很多。但是,只要把豪门应付好了,升官也极快。
不夸张的说,凡是能够当上大兴知县的人,都是有硬靠山的。
俗话说的好,事不过三,伸手不打笑脸人,又有同师之谊,玉柱此前已经推了两次,这次也就点头答应了。
赵东河约的时间是下午,却没说具体的时辰,玉柱无论什么时候过去,都不算迟到。
既然赵东河如此的识情知趣,玉柱也愿意给他面子,免得他白等一个下午。
申时二刻,玉柱乘车赶到了约定地点,赵东河在城里九方胡同的一所别院。
得报之后,赵东河笑吟吟的迎到大门外,拱着手说:“师弟乃是性情中人,愚兄我就不说那些虚伪的客套话了,一切尽在这里。”轻轻的捶了捶胸口。
果然是个长袖擅舞的人物!
玉柱笑道:“劳师兄久等了,小弟我等会自罚三杯,算是赔罪。”
人际交往,本就是利益互换,彼此给面子。玉柱既然来了,自然希望气氛更好一些。
赵东河深深的看了眼玉柱,哈哈一笑,说:“我陪你一起罚酒。”
做面子,和稀泥的功夫,堪称一流。
往里走的时候,哪怕玉柱但笑不语,赵东河也能挑些他的童年糗事,拿来逗趣儿,仿佛和玉柱是相交多年的发小一般。
跟在后头的吴江,虽然也见过些世面,却哪里知道,居然有赵东河这种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自来熟?
这所别院,是赵东河当上大兴知县后,为了方便招待贵客,特意置办的安乐窝。
赵东河的品级不高,但实权却不小。大兴县本就是各省的巨商大贾云集之地,他的宦囊中,自然也是鼓鼓的。
玉柱从出生开始,就没有看过谁的眼色,受过谁的气。他即使想修炼出长袖善舞的本领,也没有那个环境。
从十岁开始,玉柱就奉行一个基本原则: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赵东河的口水都说干了,玉柱只是频频点头微笑,始终抱着多听少说话的态度,令人很头疼。
和骄横的佟家人完全不一样啊?
赵东河按下心里的狐疑,把玉柱请进了专门用于接待尊客的西花厅。
分宾主落座之后,赵东河轻轻一拍手,就见两个异常标致的双胞胎小丫头,端着茶盘,翩翩而来。
借着双胞胎小丫头上茶的机会,赵东河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一番,玉柱仿佛没事人儿一样,连看都没看她们俩一眼。
赵东河只是三甲末尾的同进士出身,没有考上庶吉士,就被分发到部,观政一年后,就任正七品的武清知县。
短短的三年间,赵东河就升为正六品的大兴知县,靠的就是头脑灵活和察言观色。
赵东河的眼睛,特别毒,接触过几次之后,就能找出软肋,再投其所好。不然的话,大靠山会这么赏识他?
玉柱对双胞胎小丫头没兴趣,赵东河眼珠子一转,随即想了新招。
只要是人,总有爱好,爱好就是软肋。有人爱钱,有人好色,也有人喜欢古董字画,这些都好办。
偏偏,赵东河一时看不穿玉柱的喜好,这就难办了。
此地的下人,都是久经训练的机灵鬼,往往只需要丢个眼色过去,他们就知道该怎么讨好主人。
玉柱端起茶盏的时候,院子里突然响起了空灵的古铮声。
他没啥音乐细胞,却大致听得出来,好象是《十面埋伏》?
见玉柱凝神倾听铮曲,赵东河不由暗暗松了口气,有爱好就好,有爱好就好啊!
一曲弹罢,赵东河笑着说:“舍妹喜欢抚琴弄铮,她不知道师弟你来了,惊扰了贵客,还请师弟多多见谅。”
玉柱笑了笑,哪有让亲妹妹在人前出头露脸的道理,恐怕是乱认的干妹妹吧?
场面上的事儿,看破不说破,玉柱索性装了糊涂,并未接下文。
原本,赵东河等着玉柱夸奖几句铮弹得好,顺势把美人儿牵出来,让玉柱打个照面。
谁曾想,玉柱不按常理出牌。赵东河一拳打在棉花上,顿时失了借力之处,让他多少有些悻悻之感。
赵东河知道,玉柱年纪尚小,送他几个美婢,也不是让他马上抱去享用,而是方便他转送别的贵人。
这年月,权贵之间,互相赠送美婢、雏妾或是小相公,简直太普遍了,根本不值一提。
尽管赵东河一直等在宅子里,他却没有料到,玉柱这么早就来了。
事先约好的陪客,还没有到,又不好派人去催,赵东河只能耐着性子,拿出水磨功夫,竭尽全力的不让玉柱感到没趣儿。
以赵东河的身份,玉柱应约来了,就是赏了天大的面子。
玉柱不是随便接帖子的人,他也没有太多的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社交上边。
赵东河毕竟是大兴县的地头蛇,今天玉柱来结个善缘,将来也许就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等赵东河把话题扯回到了汤炳的身上,玉柱明显乐意多说话了,他不由暗暗后悔,走了一大段弯路啊。
“师弟,科举之事,我就一个经验,提前猜题,然后多做几百份卷子,全部背下来。”
赵东河心里有数得很,汤炳的学问很深,精通满文蒙文,也很会做人,官职却一直停滞不前,主要是没有硬靠山帮他张罗。
快十年没动过的从五品侍读,偏偏在收了玉柱这个入室弟子之后,马上就升成正五品的左庶子,哪有这么巧的事?
更重要的是,有了上书房行走的头衔,成了皇子们的老师,这身份就金贵了。
玉柱此人,绝对值得下大本钱去投资!
这么多年拉关系走后门下来,赵东河悟出了一个道理,攀附权贵往上爬,千万别怕丢面子。
脸皮不厚,还怎么往上爬?
第17章 牛逼大了
今天,赵东河请玉柱过来,绝不仅仅是师兄弟小聚一下,喝喝花酒这么简单,他还有大事求玉柱。
走关系,不就是今天你遇见了难题,求人帮忙办了事儿,赠送厚礼感谢了,下次还可以去找么?
改日,他的事找你办了,这就叫作有来有往!
来而不往,往而不来,关系都无法长久!
所以,赵东河压根就不怕给玉柱添麻烦,也不怕被甩冷脸子。
是不是添麻烦,得看下的血本厚不厚。不肯下本儿,谁会动用人脉,白给你办事?
赵东河毕竟是正经的科举出身,科场经验也十分丰富,信手拈来,就一段不为人知的奥妙,让玉柱跟着涨了见识。
正聊得兴起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脆响,“啪。”
紧接着,后头传来低沉的喝斥声,“你甩脸子给看谁呢?竟敢乱砸东西?贵人看不上你们,留你们何用?回头,都卖到怡香院里去。”
赵东河只当没有听见的,只是暗中揣摩玉柱的神色,想找出其中的破绽。
玉柱不动声色的端起茶盏,小饮了一口,心里对赵东河的评价,又自高了一层。
虽然从来没有送过美人给别人,但是,玉柱心里清楚,后头故意搅出这么大的动静,就是闹给他听的。
怡香院是什么地方,不须多说。女人只要进去了,一点朱唇千人尝,玉臂一双万人枕,这辈子都完了。
赵东河送礼的手段,花样百出,别出心裁,试探的是最深的人性,可谓高明。
“我那里还缺两个打扇子的小丫头。”玉柱本想装糊涂,却又不想因为他的缘故,真的害了那一对双胞胎小美人,索性赵东河有事求他,不如先拿点小小的回扣。
玉柱居然主动开口要人,这实在是,令赵东河大喜过望。而且,经此一事,赵东河对玉柱的评价,比此前高出何止三倍以上?
一个擅长装糊涂,机警异常,却有人情味的权贵二代,完全值得深交!
赵东河借口更衣,出去就叫人把那对双胞胎小姐妹和弹铮的小美人儿,连同身契,一起交到了吴江的手上。
弹铮的小美人儿,作为添头赠给玉柱,若是被退了回来,又增加了一番额外的来往,何乐而不为?
把三个玩意儿交给吴江,而不是交给守在外边的管事胡彪,这里头也是颇有学问。
赵东河又不是瞎子,吴江一直垂首站在玉柱的身后,显是得脸的心腹小厮。
天色渐暗的时候,今日的主陪到了,竟是个男爵。
“师弟,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知交好友,孙兄承运,表字伯清,皇上已经下旨,指婚和硕悫靖公主。”
“伯清兄,这位是我的师弟,现任步军统领隆三爷的次子,尚未有表字,就干脆叫他玉柱好了。”
经过一番详细的介绍,玉柱这才知道,为了请他来赴宴,赵东河确实下了血本。今日的主陪,竟然是一位准和硕额附。
宫里的公主们,看似金尊玉贵,实际上,大多嫁的不好,活得不长。
要么抚蒙,要么抚藏,是本朝的公主们,很难逃脱的宿命。
但是,凡事皆有例外。
皇九女,和硕悫靖公主,能够继续留在四九城里享福,和康熙对她的格外喜爱,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宾主重新落座后,孙伯清不仅没有和硕额附的架子,而且,也很健谈。
“呵呵,我是个没啥本事的,袭的一等男爵,不过是借了父辈的福荫罢了。”孙承运笑着说,“蒙圣恩,下嫁公主于我。从今往后,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倒也逍遥快活。”
孙承运的确是个妙人儿,不仅看得开,而且心思通透,不怕揭丑,确实是个好主陪。
今天的设宴,赵东河确实煞费了一番苦心。玉柱虽是白身,隆科多却大权在握。孙承运本是一等男爵,又因尚了主,身份自然金贵。他就不用说了,是大兴县的地头蛇。
花厅里的三个人,各有所长,彼此互补,又无本质性的利益冲突,气氛自然越来越融洽了。
席面摆开后,菜过几十味,酒至半酣,大家的心防也渐渐卸下。
赵东河知道孙承运就好那一口,便击掌唤出早就预备好的美人儿,以增添饮酒作乐的情趣儿。
来的是孙承运的老相好,翠云楼的头牌红姑娘,名唤雪娘。
如果,赵东河也叫了姑娘陪着,就剩下玉柱孤身一人,难免会有些尴尬,反而坏了今晚的好气氛。
无视于孙承运搂着雪娘喝交杯酒的放浪形骸,赵东河借着酒劲,就把难事儿说了。
原来,赵东河纳了本县大商户林家的嫡长女为妾,又和林家一起做生意,很是捞了一些钱。
不曾想,生意做得正是风声水起的时候,林家不知道怎么的,得罪了八旗步军营的参将罗兴阿。罗兴阿找借口,连同货物,带上赵东河的准小舅子,都给捉了去。
如果不是事情紧急,赵东河也不至于在考前三天,还要约玉柱来吃花酒。
玉柱是个格外沉得住气的人,他没马上表态,而是在心里盘算了一下。
如果按照一般的办事逻辑,他应该先推托一下,再搞几个来回的拉距战,得的好处,自然不会少。
但是,除了多收一些钱、女人和田产之外,并无太多的好处。
玉柱并不缺钱花,与其为了三瓜两枣的好处,寒了赵东河的心,不如索性展示一下,他玉二爷强悍的实力!
“来人,去八旗步军营里,找参将罗兴阿过来,就说我请他喝酒。”玉柱一声吩咐下去,大管事胡彪马上拿了隆科多的名帖,带着几个长随,骑快马去找人了。
赵东河目瞪口呆,孙承运也看傻了眼,难道不应该先禀了隆科多,征得隆科多的许可,再发话下去么?
两个人再看玉柱的眼神,就与此前,迥然不同了!
大家都是场面上的明白人,玉柱二话不说,径直当了隆科多的家,做了隆科多的主,已经充分说明了问题,哪里还需要画蛇添足的解释什么?
玉二爷,牛逼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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