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化军
一夜痛饮,第二日几个人昏昏沉沉,由兵士护送,到了董家寨。高家奴从耶律不花那里知道这里有砂糖卖,一早便就结伴出去,采购带回去的礼物。
杜中宵一个人在寨城里,把从去年占唐龙镇开始,各种与经略司和朝廷的公文取出来,对照着跟高家奴议定的文书,仔细梳理。这是一件大事,并不会就此结束。到现在朝廷一直没有提出异议,是因为经略使郑戬一力作主,宋朝又占了便宜。与契丹的交涉结束了,很多问题都会浮现,等着杜中宵解答。
比如张岊守唐龙镇用了火枪火炮,放了几轮便把契丹人轰走了,那是什么东西?唐龙镇开辟为自由贸易之地,火山军能不能支撑得起来,能不能控制住?如果真能从那里买来马匹,钱怎么出?买到马后怎么运回中原?这一切问题,杜中宵必须给朝廷明确的答案。
第98章 回京奏事
庆历七年初,河北路经略使夏竦入京,与王贻永同为枢密使,枢密院重回两主官旧制。几乎同一时间,王凯由麟府路部署,升任并代路钤辖兼管勾麟府路军马事,张岊升为麟府路部署,依旧兼任沿边都巡检使。紧接而来的,是让杜中宵和王凯两人入京奏事,火山军事务由张岊代管。
营田务里,杜中宵拿着公文,对王凯道:“钤辖,朝廷让我们乘传赴阙,片刻不可耽搁。可又要我们带上火枪火炮,待有司备询。火枪还好说,火炮沉重,路上带着哪里走得快?”
王凯道:“我看火炮也不甚沉重,无非带几头骆驼,运着去就是。朝廷既是如此定了,我们当谨慎行事,宁可多带,不可疏忽。”
杜中宵苦笑:“这一路上几千里远,无数驿站递铺,只怕无骆驼可换。”
王凯道:“多带几头就是。我军中自有驮畜,知军不必为此费心。”
唐龙镇一战的详细情形,是王凯和张岊奏报枢密院,里面对火枪火炮大大吹嘘了一番,称为守城之利器,当者为齑粉。并且说,如果这些兵器大规模应用,再也不用惧契丹和党项的骑兵。也说明了这些武器都是杜中宵所制,使用焰硝发射弹丸,制作精巧,有神鬼莫测之能。一直等到现在才让带着进京,不是朝廷沉得住气,而是没有人相信,都认为是边将夸大其词。直到夏辣入枢密院,相信杜中宵这个旧部,才让带着入京演示。这就是朝中有人的好处,不然有了功劳,也未必会有封赏。
王凯和张岊俱已升官,杜中宵不归枢密院管,要入京之后才知道会不会赏功。此时的昭文相是贾昌朝,夏竦回京,他疑心夏竦意在中书,杜中宵曾经当过他的签判,便拖了一拖。
杜中宵并不急着带火枪火炮到京城演示,这东西有用,是确凿无疑的事情。自己为知军,完全可以打造一支小型的火器军队,并不需要朝廷全力支持。等时机到了,一鸣惊人,立个大功,比现在入京好得多。倒是王凯和张岊两人对此极是重视,多次向朝廷上书。
与王凯收拾停当,对张岊交待了一应事宜,杜中宵还是有些不放心。一再叮嘱,唐龙镇那里重兵布防,但粮草要从火山军运去,不要从当地征收。城中暂时不许民户居住,等到自己回事再从容布置。
这一带武将为州军长官是惯例,张岊虽觉得杜中宵过于谨慎,还是一一答应。这几个月双方合作愉快,又立了大功,没必要在这些小事上计较。
自火山军出发,经并州过潞州,一路南下,到西京河南府已是二月中旬。乘传赴阙,一日一驿,日期都是定死的,只有极少的机动时间,杜中宵和王凯一日都没有耽搁。
从驿馆出来,看着不远处的洛阳城门,杜中宵叹道:“
到了这千年古都,却不能入内游览一番,着实可惜。等到我们回来,路上不那么紧急了,当缓缓而行,不再这样疲于奔命。”
王凯笑道:“这算得什么!两军开战,将士们行得比这快得多。我们一路上有驿馆安歇,吃喝俱是准备好的,比那时不知好了多少。等我们回朝覆命罢了,回程依着知军就是!”
杜中宵笑着摇了摇头,一天七八十里路,说起来不多,但日日如此,着实有些受不了。当然王凯说得也没错,打仗的时候,行军比自己苦多了。但现在到底没有打仗不是?
离了河南府,上了两京驿道,路就好走得多了。三日之后,到了新郑门外,杜中宵和王凯一起上表请见,歇在了城外的驿馆里。外地官员入京,必须得旨才可进城,时间长短可就说不定了。反正杜中宵两人在时限内到了城外,没有违限,其他的安排与两人无关。
此时已是春天,汴梁城外烟柳含翠,苍鹰高翔,与火山军相比,完全是两种景象。
杜中宵站在驿馆门外,看着四周的景致,路上的行人,心中无限感慨。不知不觉间,自己离开这里已经近两年了。这两年忙忙碌碌,竟然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可惜此次入京太过匆忙,没有来得及给家里去信,不然让父母妻子到这里见一面也好。不知在京城能待多少日子,家人来不来得及赶来。
正在这时,路上一匹马停下,下来一个官员,对杜中宵道:“待晓,你果然到了!”
杜中宵转头一看,原来是韩绛,急忙迎上前去。陈州通判一任之后,韩绛入馆阁,后历任同知太常礼院,此时为直集贤院、殿中侍御史、开封府推官。他既带馆职,官阶也比杜中宵高,更不要说开封府推官这差遣比杜中宵的知军强了无数倍。当年的同年进士,韩绛依然是官职最高的人。
快步迎上前去,行过了礼,杜中宵道:“我才入驿馆不足一个时辰,不想子华就赶了过来。”
韩绛道:“我算过了你到京城的时限,派了人在这里张望。你一到京城,我便得了消息。”
寒暄几句,杜中宵把韩绛让到驿馆自己的住处,分宾主落座了。
问了一路上的辛劳,韩绛道:“年前你们占了唐龙镇,又击溃了契丹劫掠人马,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可惜火山军路途遥远,不通音讯,没个确切信息,不知你到底如何。”
杜中宵道:“说来惭愧,这一战只是放了几枪,并不曾与契丹人交战。那些契丹人深入宋境,又无粮草补充,最后冻饿而死,却是天收。后来蕃部攻破了他们的寨子,劫掠而去,投了党项人了。”
韩绛笑道:“兄弟你说得轻松,却不知京城传得多么怕人。都说你们败了契丹,占了好大地盘,都怕契丹不愤,起大军与本朝厮杀呢!”
杜中宵也笑:“这些话只是吓吓无知小民罢了,哪个官员会信?此时契丹与党项交恶,年年大战不已,怎么会为一座本不属于他们的小城擅开战端。再者说了,是契丹人深入宋境,我们处处小心,并不曾攻击他们,契丹人又能说出什么话来?自己不带粮草,支撑不住,怪得谁来!”
韩绛摇了摇头:“说出来你不信,这可不是市井小民在传,许多官员也深信不疑。这几个月不时有官员上章,要求在河北路集结重兵,修茸城池,防备契丹南下。直到你与契丹的使臣谈过了,两国立了文书,还有官员说是契丹的缓兵之计呢!是夏太尉一力主张,才打消朝廷疑虑。”
杜中宵无奈地道:“行军打仗不是儿戏,契丹要重兵南下,也要准备许久,一切都有端倪。自唐龙镇一战后,契丹兵马并无动静,怎么就会起战端呢。”
韩绛叹了口气:“你是在边地做过官的人,对这些自有分寸。可朝里的官员,有几个曾经在边地为官?有几个曾经战阵?你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别人眼里可不是这样。”
随着范仲淹和韩琦等人离开朝廷,到外地为官,西北战场上成长起来的官员多被排挤,在朝廷为官的不多。唐龙镇一战,前线的杜中宵、王凯和张岊等人气定神闲,却不想吓坏了多少朝中官员。他们可不知道前线到底什么样子,不知道这一战赢得多轻松,只听说拓地数百里,以为要发生什么大战呢。
第99章 朝政
两人叙了别后之情,杜中宵又问起现在朝中局势。
韩绛道:“自范、韩、富诸公出政府,现在中书贾、宋二相公掌朝政,前几年的新政一扫而空,朝政一切因循,朝中也无大事。只是,朝中诸公皆以跟党项议和为幸事,一心只要和平,无人敢言战。你们去年在唐龙镇虽然大胜,却有许多官员不满,认为擅开边衅,会惹起无穷祸端。”
杜中宵听了,深深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自己的印象中,宋朝对外软弱,最怕打仗,哪怕打赢了也处处退让。自己在火山军的功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不知道最后是个什么结果。
看了杜中宵的表情,韩绛笑道:“你也不用胡乱猜想,唐龙镇胜了,终是大功,朝廷必有封赏。现在夏太尉回朝为枢密,有人为你做主。”
从永城知县,被带到并州任签判,人人都知道夏竦对杜中宵有知遇之恩。这个时候,夏竦出事杜中宵是会被连累的,相应的,杜中宵有难处,夏竦也会尽力帮忙。这是此时官场法则,早已超出了个人感情的因素。这种官场上的法则,也是后来党争盛行的温床。
庆历新政失败,得利的既不是吕夷简,也不是夏竦,而是贾昌朝。他从经筵侍讲,这几年官位飞速提升,数年之间已经位至首相。在宋朝的宰执当中,贾昌朝是一个另类。他因真宗皇帝南郊献颂词招试而获赐同进士出身,在地方当过主簿和知县,此后便就是经筵侍读,陪太子、陪皇帝读书,基本再也没有任过地方官。数十年间未离京城,做到首相,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在时人眼里,贾昌朝是个不通实际政务的官员,牢牢坐住首相的位子,自然靠的是阴谋手段。特别是他在庆历诸党被贬出京城之后任相,把庆历新政废除一空,是庆历党人眼中的第一小人。当然党争的说法是靠不住的,实际贾昌朝顺应了西北休战之后休养生息的要求,做事稳妥。
虽然同是庆历党人眼中的政敌,贾昌朝和夏竦的矛盾却很大,不但不是一党,还是政敌。夏竦一直想入中书,却几次阴差阳错,就是做不成宰相。此次入京为枢密使,他自己意在政事堂,贾昌朝自然处处防着他。唐龙镇之战,不可避免地卷入了两府的矛盾之中,并不那么顺利。
听韩绛介绍了京城的局势,杜中宵叹了口气:“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自西北议和以来,人人皆以为从此天下太平,可以安享盛世。贾相公以这太平景象为自己之功,却不知——”
韩绛一惊:“待晓如何说这话?”
杜中宵道:“别的我不知,这一路上走来的景象,却觉得好日子只怕到头了。连年战乱,朝廷休养生息自是应该。只是本朝与前朝不同,国本在军,先军而后百姓。范、韩诸公行新政,便就是在这上面务行姑息,最终新政无所建树。这几年休养生息,依然没有整军,太平日子如何坚持得下去?西北乱起,天下扩军,禁军几近百万,至今犹是如此。养军之费不减,休养生息来的钱依然在他们身上花了去。天下无战事,朝廷又难免对禁军刻薄,朝廷和禁军两相厌,焉能不出事?”
韩绛听了,一时无言。此时的官员眼光多在军队臃肿上,想着慢慢自然淘汰。却不知军队是掌握天下武力的,是那么好淘汰的?
宋朝的军队是终身雇佣制,一旦从军,便就当一辈子兵。元昊叛宋之后,宋朝大扩军,仅禁军就接近百万,厢军还有数十万。朝廷收上来的钱粮,绝大部分都花在了他们身上。不管是庆历新政还是后来的休养生息,最紧要的任务,其实是让军队复员,恢复生产。可惜宋朝特殊的国情,不管哪一党都没有在这上面下功夫。和平仅仅是不打仗了而已,养军之费却减不下来。
这造成两个问题,一个是民间负担降不下来,百姓和官员不满。再一个,军队的待遇跟战时相比降低,再加上和平时期有官员克扣,同样在酝酿不满情绪。河东路驻扎重兵,杜中宵一路走来,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即使在火山军,自己跟驻军的关系也不怎么样,打仗靠的是麟府路的兵,何况其他地方?
大战之后的大复员大生产,才是尽快摆脱战争阴影的不二法门,其他只是拖延而已。偏偏宋朝涉及军队的事务非常敏感,需要皇帝和大臣齐心合力,以大魄力才能完成改革。此时的皇帝无此魄力,也没有能办成此事的大臣。
贾昌朝在庆历新政之后执掌朝政,既无大错,也无大功,只是把问题掩盖下来。可惜,到了现在已经有些掩盖不下去了,特别是军中的不满情绪很强。
韩绛一直在京城为官,很少接触军队,没想过杜中宵提出的问题。听了杜中宵的话,既觉得有些新奇,又有些吃惊。跟党项战争的最后几年,京东和两淮多次发生军队叛乱,还历历在目,不能不信。
杜中宵在边地两年,对这个时候的军制有些无语。边境遇到冲突的时候,觉得处处兵都不够用,到了发钱粮的时候,却被兵力数字吓死,真是奇葩。火山军这种地方,几乎一户养一兵,还不包括当地的乡兵。自己重建偏头寨,进占唐龙镇,兴建营田务,却又无兵可派。说到底,把禁军这种主力军团,在各地撒胡椒面,徒耗无数钱粮,却没有机动力量,又怨得谁来?
此事不能过于深谈,两人聊了几句,便转换话题。
韩绛道:“待晓还记得离开京城时我制的车船么?这两年颇制了几艘,在汴河上做拖船。前些日子真州上奏,欲在他们那里制上几艘,则从那里到两浙,每年省无数人力。”
杜中宵喜道:“那船若是成了,汴河每年不知多运多少货,省多少人力,那才是功德无量!”
韩绛叹了口气:“可惜还是不尽如人意。一是那船太贵,再一个难免有一些小毛病,又没有几人能修。是以现在只能有几艘在那里跑着,又能够大量使用,还不知道到何年何月。”
“万事开头难,只要有了开始,总会慢慢好起来。此事要办好,中书可以在京城建处学堂,专门教训此物如何修理,当能好得很多。”
韩绛点了点头。他的正职是开封府失官,公务繁忙,车船只是业余爱好。因为现在缺点太多,朝廷现在对那东西并不热衷,发展得并不理想。而汴河又不是随便可以行船的地方,私人参与不进来,发展缺乏动力。不管是蒸汽机还是火枪火炮,杜中宵只是埋下了一烂种子,现在刚刚发芽而已。大多数人的眼里这只是个新奇事务,要等到被广泛认可,全社会主动施肥浇水,还不到时候。
这就跟种地一样,从种下种子到发芽,是最艰难的时候。只有不懈地坚持和爱护,让幼苗渐渐成长起来,最后才能收获成功的果实。杜中宵也不及,自己现在官卑位低,技术成熟也只有一边看着。
第100章 入城难
政事堂里,几位宰执处理罢公文,坐着小憩。参政吴育拢着袖子,到首相贾昌朝面前拱手:“相公,麟府路王军马和火山军杜知军已到京城,在城外待旨。年前唐龙镇一战,他们处置得当,不只是得了唐龙镇这处要地,全灭入寇的契丹人,做事又有分寸,让契丹人无话可说。此是近几年难得的大胜,朝廷当重赏,以安将士和边臣之心。到京城而不得入,极为不妥,当极早引对。”
贾昌朝不紧不慢地道:“唐龙镇地处三国之间,多方称臣,比不得其他地方。虽然契丹人最终认了此事,还不知党项那边怎么想。还是等一等,有了陕西路消息,再引对不迟。”
吴育面色不悦:“边臣立功,不从速赏赐已失人心,岂有再拒之京城之外的道理!这两年契丹与党项交恶,大战不已,正是本朝巩固边疆的机会。如此冷落唐龙镇一众功臣,只怕西北将士更加畏缩。”
贾昌朝道:“此事我自有处置,你不必多言了。边疆大事,一切都应慎重。”
见吴育满面怒色,悻悻地回到自己案前,一边的新任参政文彦博道:“吴大参说的也有道理,边臣回京述职,依例当立即引见,让他们等在城外不好。枢府移文,欲让王凯两日后见驾,火山军知军也应当一起。不然,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贾昌朝道:“此事我再与枢府商议,你们不须议论。”
夏竦回朝任枢密使前不久,惯例是由昭文相兼任枢密使,贾昌朝刚刚辞去兼职不久。对于枢密院的事务,政事堂的其他几位宰执不好多说,文彦博叹口气,也不再说什么。
吴育和文彦博都是天圣五年进士,四十出头为执政,这个职位上是极为年轻的。此时的政事堂老中青结合,本该是有番作为的时候。可两位宰相贾昌朝固权,陈执中圆滑,却显得有些死气沉沉。吴育性子执拗,遇事敢言,为参政后跟贾昌朝冲突不断。文彦博为官谨慎,左右逢源,掀不起什么大浪。
另一边的枢密院,夏竦安坐,问一边的副使庞籍:“麟府路军马王凯和火山军知军杜中宵,到京城已有数日,在城外待旨。中书可有消息,安排他们什么时候引见?”
庞籍道:“贾昌相公言,待陕西路报回党项军情,再作处置。”
夏竦淡淡地道:“唐龙镇一战,河东路奏报极为详细,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近日河东路奏报,契丹西南面招讨司欲在开春之后,对党项用兵,哪里还有余力顾及什么唐龙镇?东府一再推托,让大将边臣待旨城外,与惯例不符,他们是怎么想的?”
庞籍拱手:“今日已移文,两日后王凯见驾,不知东府怎么回复。”
自西北用兵之后,中书的地位便就明确位于枢密院之上,贾昌朝不松口,王凯和杜中宵就只能在城外待着。两人说是回京面君,实际上什么时候进城,是中书和枢密院说了算,除非皇帝特旨。这种事情皇帝怎么可能干涉?打乱了两府部署,不知道又惹出什么乱子来。
战争时期,边将入京要立即入宫,任何人不许阻挠耽搁。现在议和了,这些旧规矩都废弃,一切要听从两府的安排,特别是中书的安排。说到底唐龙镇在朝臣眼里不是战事,而是边境纠纷。
夏竦官场多年,贾昌朝的那点小心思洞若观火,却又无可奈何。他为什么一心想入主中书,去做宰相?因为天下政务,说到底是掌握在宰相的手里,枢密使的地位不过跟参政相仿。
沉吟良久,夏竦面上浮起一丝冷笑,对另一边的副使高若讷道:“王凯和张岊连番上书,说此次唐龙镇大胜,全赖杜中宵制了火枪火炮。言这两物最是利器,远胜弓弩,当者立死。此次他们入京,特意带了火枪火炮来。你拟份熟状,请圣上明日移步城外,观火枪火炮操演!”
高若讷称是,犹豫了一下道:“只见两位将军在奏章里说,火枪火炮到底是什么,谁也没见过。说是用焰硝发射弹丸,下官驽钝,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焰硝是常见之物,京城里的焰火便是。此物在军中使用颇广,火箭、药箭,每年制数百万,虽然有其可用之处,却未见特别厉害。”
夏竦也不知道火枪火炮是什么东西,不过他信得过杜中宵。依杜中宵的性格,这些武器性能只会向小里讲,绝不会夸大。此时宋军中使用火药很多,京城中有专门的都火药作,为军队提供火药。不过由于配方的关系,这时的火药以发火发烟为主,用在弓弩箭矢上。更进一步的,是在里面搀杂粪便毒药,制成药箭。虽然不中者立死,但箭伤却极难治愈。至于用焰硝发射弹丸,夏竦也想不出是怎么回事。
出了于谨慎,夏竦派人问了杜中宵,杜中宵回了一封信。虽然在信里夏竦依然不知道火枪和火炮的具体原理,却可以看出来杜中宵很自信。杜中宵的自信,对夏竦就足够了。
王贻永是武将,又是外戚,虽然任枢密使多年,却一直避免枢密院的具体事务。下朝之后,便就找个借口回家去了,此时夏竦身边只有庞籍和高若讷两个副使。
见两人都有些心虚,夏竦道:“我们要相信大将边臣,绝不会夸大其词。边臣入京奏事,总不能这样一直等在城外。拟熟状上去吧,此是枢府事务,不必让中书通签。”
高若讷拱手称是,不再多言,低头拟熟状。
向宫中递交文书的是通进银台司,隶枢密院之下,熟状拟好可以立即送进去,绕开中书。夏竦实在跟贾昌朝耗不起,便想这个办法,让朝中官员先见识一下。熟状是拟好的宣敕,送进宫后,用印即为皇帝诏命。中书所发为敕,枢密院所发为宣,各自有各自的系统。一般的政务,这实际就是两府给皇帝安排的行程表,若无特殊缘故,皇帝都会依此安排日程。
若是中书,熟状必须由舍人院拟,是程序对宰相的牵制。枢密院掌军情,注重保密,就没有那么麻烦了。高若讷拟好熟状,夏竦带头,三人在后面用印画押。这等小事,王贻永就可以跳过了。
驿馆里,王凯和杜中宵闲着无聊饮酒,相对而坐,有些郁闷。来的时候兴致冲冲,以为自己立了大功,该入朝领赏了,没想到在城外等了两天,一点动静没有。以前跟党项开战的时候,王凯也曾入京,哪里是现在这个样子?那时一到城外,只要城门不关,立即飞马入宫,跟皇上直接奏对。
饮了一杯酒,王凯叹气道:“我们一路紧赶慢赶,丝毫不敢耽搁,却不想到了汴京城下,却在驿馆里歇了下来。知军,你说这是什么事情!前方唐龙镇有多少事务,等着我们回去,怎么耽搁得起!”
杜中宵道:“钤辖安心歇着吧,我们又有什么办法?现在与党项议和,与契丹有盟约,边境起了冲突,谁知道朝中官员怎么想?不等他们议论出个结果来,我们只怕是进不了城。”
第101章 要热闹
新郑门外,离着琼林苑不远的一处空地,杜中宵身穿公服,与全身戎装的王凯站在一起。在他们的身后,是一百余火枪火炮手。
一大清早,便就有内侍来宣旨,今日午后他们演示枪炮,朝臣前来观看。不过到底来哪些人,却没有说清楚,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好在有开封府推官韩绛带厢军来帮着整理场地,做各种安排。
看看太阳到了头顶上,天气热了起来,城门那里还静悄悄的,杜中宵和王凯不由有些心焦。
韩绛近前道:“此时刚散早朝,时候还早,我们到那边歇一歇,饮两盏茶。我安排得有人,等到圣上出宫,自会来报知我们。那边兵士准备妥当,也歇一歇。”
杜中宵一惊:“怎么,难道今日皇上也会来?”
韩绛道:“那可说不准。枢密院宣命,说的是圣上观礼,不过圣旨里又没有提,做好准备就是。”
杜中宵和王凯对视一眼,不知道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出。向朝中大臣演示枪炮是应有之意,不过那应该是面君之后。现在次序完全乱了,没有进城,倒要先演示武器。
都堂里,贾昌朝面有怒色,对夏竦道:“百官出城观兵,如此大事,枢府怎能不与中书商议,就自行上奏?如今圣旨已下,各衙门乱成一团糟,怎可如此!”
夏竦垂着眼皮,淡淡地道:“河东路报,不久之后契丹将用兵党项,麟府路和火山军正当双方用兵之地。更不要说,唐龙镇在黄河北岸,与契丹西南面招讨司相接。王军马和杜知军要在契丹大军动身之前赶回去,时间等不得。中书一直拖着不许他们入宫,只好先把别的事办了。”
贾昌朝怒气满腹,又不能把夏竦怎么样,气得在都堂里走来走去。
陈执中道:“枢密院请圣上观礼,还没有消息,不知圣上去也不去。何时动身,要看宫里的动静而定。时候不早,我们还是及早安排。何人出城,何人留守,都要早早定下来。”
贾昌朝不耐烦地道:“陈相公与丁参政出城,我与其他人守中书。其他衙门,让他们速报来!”
陈执中称是,与几位参政商量,几个重要衙门的人如何分配。
夏竦道:“枢密院王太尉和高副使留守,我与庞副使出城,早些准备吧。”
贾昌朝和夏竦相看两厌,今日的两府议事草草罢了,各自回去安排。说是百官出城,其实只是各衙门派些代表去,衙门里还是要有人留守,处理日常政务。贾昌朝对此事厌恶,中书系统派出去的官员不多。
皇帝是轻易不会出宫的,但没有明确拒绝,所有人都只有等着。直到过了午时,入内都知张惟吉派人知会两府,由他代替皇上出城,一个时辰之后出发,事情才定了下来。
新郑门外,杜中宵看着加急送来的出城观礼的名单,只觉得脑仁痛。这么多人里,他就只认识一个夏竦,其他的官员听过名字,但却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把名单交给王凯和韩绛,杜中宵道:“我自登科以来,都是在地方任职,不知朝廷礼仪,今日的事还是你们主持。我去那边安排兵士操演,若有事,只管知会我一声就是。”
韩绛听了,把杜中宵拉到一边,小声道:“今日许多朝中大臣来,难得这样机会,在他们面前露上一面,于未来有无穷好处。你只管与我在一起,有事我自会告知你。”
杜中宵知道韩绛是为自己好,点头谢过。自进士唱名,自己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杜中宵心中惴惴,有些怯场。进士唱名的时候,大家先前是普通百姓,也不知道什么礼仪,一切都乱糟糟的。依这个时代的人说法,想让新科进士在唱名时整齐有序,比让一群骆驼来都难。现在是朝廷命官,这种场合一切都有成规,一个不小心,就会成为别人口中的笑柄。
这就是在地方为官和在京城为官的不同,没有见过世面。今天来的官员,很多平日里一句话就能决定杜中宵的升迁,那可不是一般可比。
正在杜中宵等人忙碌的时候,一百余骑盔甲鲜明,出了新郑门,来到观礼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