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化军
听了这话,陈节级吃了一惊:“一件小案,怎么惊动了州里?”
“你装糊涂么?你抓的是本县杜举人的小官人,那是乡贡进士,到了州里一纸状子递上去,知州相公亲自接见。问明白了原由,便让通判亲自来审。此番你闯的祸大了!”
事情当然不是如此简单。史县令对政事不闻不问,前任知州不管他,新任的知州可不一样。刚来的知州梅询,是以翰林学士外放许州,一来便就听说了史县令这个奇葩,早就有心思弹劾他。恰好此时杜循到州里去告,借着这个由头,刚好来收拾史县令,其他都是顺带的。
审理这种案子,州里再是重视,派录事参军或者判官、推官便就足够,梅询偏不,让通判苏舜钦亲自来审。通判有监督本州官员的职责,本就是对着史县令来的。
苏舜钦以恩荫入仕,后又考中进士,恃才傲物,心气极高。现在正是读书人地位上升的时候,苏舜钦本人正是此时士人中声音最大的人之一。一听乡贡士在县里被人如此欺负,便就怒气勃发。当下先发了一道手令给县里,后面自己和杜循一起快马赶来。
魏押司得了手令,吓了一跳,知道此次事情闹得大了。他是积年老吏,官场上什么事情都见过,略一思索,便就明白史县令只怕是栽了。当下跟县令说一声,便就带着都头过来,先把人犯提走再说。
史县令以特奏名老年为官,官场上的事情远不如魏押司明白,还在那里犯糊涂的时候,魏押司已经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先派人看住了韩家脚店,不许吴克久的人再去骚扰,而后派个得力手下,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搞清楚,而后亲自过来提人。
什么酒禁不酒禁,通判亲自过来,本就不是为此事来的。不是人命官司这种大案,很少有通判直接审理,都是其他官员审完了通判和知州覆核而已。通判前来,肯定是朝着临颖县官员而来。
事情一问,杜家和韩家从酒糟中制酒,打的是一个擦边球,还是不犯禁的多,魏押司便就心中有数该如何处理了。苏通判和杜循一起回来,倾向非常明显,此案不需要再问了。
钱都头惟魏押司马首是瞻,当下带人拿了陈节级。
魏押司指着吴克久又道:“这个刁民,竟然敢买通公人,在官家的地方动用私刑,眼里还有朝廷法度么?一起拿了,等通判来了问罪!”
钱都头叉手应诺,带人把吴克久和曹居成一起拿了。
吴克久大惊失色,他在临颖县里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曾经过这种事情,在那里大喊大叫。
魏押司心里明白,此次吴家必然有一场大难,当下皱着眉头,让人把吴克久的嘴堵了。
把人该押的押,该放的放,魏押司看了看这间房子,皱着眉头道:“许县尉也是个不晓事的,县衙自有牢房,他因何又在外面弄这个地方出来?通判来了问起,这又是一项罪过。钱都头,你出去吩咐所有弓手差役一应人等,全都撤回县衙里去。这是谁家的院子,算钱给他,以后与县里毫不相干。”
钱都头应了,带着手下急急火火去办。
不管是州里还是县里,往往在正式牢房之外有一些私牢,关押特殊的犯人。比如女犯,甚至有身孕之类,不适合关在正式的牢房里。这是灰色地带,一切正常自然没事,这个节骨眼上,如果通判一问是关在私牢里,又是县里政事不修的一项罪证。
杜家用酒糟制酒,没有吴克久一心收拾韩家,本来没事。现在事情惹出来了,杜中宵的身上又受了刑,依通判手书里的意思,必然不能善了。苏通判出自名门之后,又是士林里的风头人物,此次是乡贡进士被地方富户欺了,他岂有不找回场子的道理?知州是朝着本县的县令来的,通判可未必。
魏押司在这个位子上多年,对这其中的门道看得比谁都清楚。杜中宵身上的伤,是吴克久下令打的,属于百姓在官府的地方动用私刑,追究起来倒霉的只是跟吴克久勾结的陈节级。把这处小院一退,以后问起来,县里的人对这个地方和这件事都不知情,全都推到吴克久和陈节级头上便是。
一切吩咐妥当,魏押司才对杜中宵道:“小官人,吴家告你伙同韩家脚店私酿酒贩卖,在朝廷这是重罪。他们在此审理固然不当,但有罪无罪,终究是要审过了才算。你身上有伤,稍后我便就唤个高明大夫来治一治,只是却不能放你回去,且到县里牢房委屈一两日。”
杜中宵道:“押司,我们何尝私酿?不过是吴克久那厮看上了韩家的女儿,又强纳为妾,才勾结了陈节级,诬告我们。押司明鉴,我们着实是被冤枉的,何不就此放还回家?”
魏押司叹了口气:“唉,小官人,事情到了现在,不弄清楚只怕是无法了结了。本朝私酿酒卖是重罪,有人告了必然要审理清楚,不能放了犯人,也不能冤枉好人。退一步说,真是吴克久诬告,那也是一项罪过,更要审理清楚了。小官人,没奈何,且在牢里委屈两日,等通判来了亲自审理。”
到这个地步,杜中宵知道父亲的状大概是告成功了。而且看魏押司紧张的样子,只怕来审理的人来头不小。虽然对现在的官制并不如何熟悉,杜中宵也知道,通判亲自前来,不是一件小事。
见魏押司急匆匆地催着押人走,陈节级急道:“押司,我们分属同僚,好歹知会县尉一声!”
魏押司不耐烦地道:“通判前来,满县官吏都要远迎,我早已知会县尉。你这厮不要心存侥幸,这次连许县尉也被你害得惨了,不要指望他为你说话!”
吴克久跟本县的县尉最熟,听了这话不由焦急起来,对魏押司道:“你不过是一个小吏,如何管得了县尉的事?快快放我回去,不然等到县尉回来——”
魏押司冷冷地道:“等县尉回来,只怕要下你到死牢里去!强抢民女,勾结公人关押良民,还敢在这里动私刑,这一桩桩,哪项不是重罪!再敢胡说,小心掌嘴!”
听了这话,一边的钱都头抄起旁边掌嘴的刑具,恶狠狠地看着吴克久。
吴家是本乡豪族,平时在县里作威作福,不知多少官吏都收过他们的好处。就是魏押司自己,也每月都从吴家拿钱。只是这次是通判亲自来审,县里的官吏都不敢玩弄花样,一切都顾不得了。
魏押司也怕把吴克久逼急了,把什么事情都抖出来,到时大家都难看。是以先警告一声,让吴克久不要乱说话。把人押了,魏押司还会去知会吴家,千万不要把以前的龌龊全说出来,不然大家都下不了台。此次是吴克久把事情办砸了,一切全都推到他身上就是,事后吴家再想办法慢慢被救。
第18章 互相推诿
州和县都是地方,看起来只差一级,其实在宋朝的制度下大大不同。政治上县是不完整的,权利也受到限制,州则不同。州是最基本的地方行政单元,军事、行政、司法等各种机构一应俱全,甚至有死刑的最高决定权。这是从晚唐五代遗传下来的政治传统,州本就是藩镇的基础。
宋朝的政治制度下,州官和县官完全是两个阶层,其间差的可不是一级。
本州通判要来的消息迅速传遍临颖县城,整个县衙都忙碌起来,整备迎接。史县令要带本县官吏遥遥迎出去,还要组织县里耆老,各行业行会的行头,一应人等,一起出迎。
杜中宵和韩练两人被从那个小院提了出来,押到了县里正式的牢里,关在一个单间。
扶着杜中宵小心地坐下,韩练道:“此番小官人受苦了。”
杜中宵摸了摸自己皮开肉绽的屁股,恨恨地道:“此番被姓吴的打得惨,以后定然找回来!”
“小官人,罢了。”韩练在一边坐下,摇了摇头。“吴家是本地大户,有钱有势,我们这些小民如何跟他们斗?你年轻气盛,切莫昏了头。杜举人此番到州里告状,就是得州里官长支持,也只是一时出口气罢了。州里的官长难道能长住临颖县里?他们一走,依然是吴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次得罪他们狠了,那时再摆布我们,又该如何?”
杜中宵听了,不由笑道:“老爹这话,岂不是说我们穷人,便就活该一世受人欺负?”
“世道如此,又能如何?小官人,你是没经历过真正艰难的日子,现在太平盛世,只有这些小灾小难,已经十分好了。此番有州里断案,我们陪个小心,与吴家冤家宜解不宜结,事情就此过去。以后我们自己卖酒,从此不与他们打交道就是了。”
杜中宵脸上带着微笑,并不说话,只是眼里闪着寒光。
韩练说得简单,可自己就是想算了,吴家能甘心吗?打蛇不死,日后必受其害,这次无论如何要让吴家长个记性。最少,要让他们以后再不敢惹自己。
说到底,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不就是吴家有钱,自己和韩家穷吗。一切的一切,无非是着落在一个钱字上。因为一个钱字,吴克久认为让韩月娘给自己为妾,是对韩家的恩典,被拒绝了才会觉得不可思议。社会风气如此,凭什么韩月娘就不愿意?
赚钱,说容易也容易,说难是千难万难。这几个月,杜中宵不知道想了多少法子,只是却欠缺了一个引子,无法起步。每日里起早贪黑,堪堪顾住衣食,还要寻房父亲,只好一天天熬下来。现在父亲已经回来,好不容易想出了一个本钱不大的蒸酒的办法,岂能白白错过。
万事开头难,只要开了头,一切就都好办了。势力人家,吴家有什么势力,不过就是有钱罢了。只要自己家里赚了钱,何必再去怕他们。
韩练见杜中宵听不进自己的话,只好摇头叹气。他是活了几十年的人,见的事情多了,知道此次看起来雷厉风行,实际难对吴家伤筋动骨。说起来吴克久坏事做了很多,强抢民女,勾结公人欺压良民私设公堂,诸如此类。但真正做出来的,也只有动私刑打了杜中宵一项,还是陈节级配合的。只要吴家肯下些功夫,根本就没有大事。
此事一过去,通判等官员回到州里,吴家还不是如以前一样耀武扬威,又能如何?
韩练以为杜中宵在想着怎么报复吴家,却没想到杜中宵根本没有想那些,他想的是怎么赚钱,怎么在有了钱之后,去追求地位,比如考个进士。
想以后不受人欺,自身强大起来是根本,杜中宵可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另一间房里,吴克久、曹居成、陈节级三人席地而坐。
吴克久黑着脸,好似要滴出水来,一双眸子通红。
沉默了好一会,吴克久突然大叫一声:“可恶,杜家怎么就告到州里,通判如何管这等案子?!”
曹居成道:“表弟,这次是我们大意了!杜循那厮怎么也是发过解的举人,你想啊,知州通判甚至下面的僚佐,都是进士出身,怎么会不向着他?这厮到州里一告,这些人自然为他出头。”
“可恶!”吴久重重跺了跺脚。“去年如何不是我发解!要是我发解,哪怕如杜循那厮一般在开封府落第,也落了满州官员的人情。再有这种事情,哪个能翻出我的手掌心去!”
一边的陈节级阴沉着脸,瓮声瓮气地道:“小员外,莫说这些话。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避过这一场祸事。你不合真打了杜家的小贼,现在成了罪证,只怕后面不好说话。”
曹居成道:“节级说的什么话?那里是你的地方,我和表弟只是去听审的。表弟一介平民,在县衙的地方,说是打人,你们就真地打啊?此事到官前说起来,还是你们错的多。”
听了这话,陈节级不由变脸:“说的什么混话!以前就作威作福,现在有了麻烦,便就全都推到我的头上来。哼,小员外,陈某说得难听一点,官场上的事情,在下还是比你们明白一些。”
曹居成只是冷笑,并不理陈节级。
平时用到了,陈节级到底是衙门里做事的人,大家都给他几分脸面。出了事情,一个衙门里的公吏天然低人一等,当然推出去挡灾。这个年代,胥吏本就被人瞧不起,正是替罪的好人选。
沉默了一会,吴克久才道:“你们说,通判来了会如何审理本案?”
曹居成道:“杜家私自酿酒,证据确凿,这是朝廷大政,不信州里不管。现在惟一难办的,是表弟不合在衙门的地方,指使人打了姓杜的小贼。私自用刑,
这罪过可大可小。”
“哼,他勾结我家酒户,卖别家的酒,还是私酿的酒,不该打吗?此事也不用过于担心。”
曹居成叹了口气:“若是在别的地方,打也就打了,只是不合在衙门的地方打人。”
说完,又看了一眼旁边的陈节级。那处小院是衙门关押犯人的地方,吴克久不过一介平民,吩咐打人就打人啊。陈节级在一边看着呢,此事算也算到他头上去。
陈节级黑着脸,低着看着脚底,再不说话。他还不知道两人的意思,要把自己推出去做替罪羊。这个年代在衙门里做事的人,百姓面前自然威风八面,但到了官员面前,可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在一众官员眼里,胥吏天然不是好人,眼里只认得钱,没有半点为百姓办事的觉悟。
总要想个办法才行,陈节级心里转过千百个念头。揭发吴家向衙门里的人行贿没有半分意义,自己也是拿了钱的,还得罪一众同僚。推卸自己的罪责,还要另想办法。
正在这时,吴克久突然道:“杜家小狗私自酿酒,此事千真万确吧?”
陈节级听了一惊,忙道:“此事是你前来首告,自然你最清楚!”
吴克久一愣,过了一会才道:“我听人说杜家和韩家买了‘姚家正店’的酒糟回去,接着便有酒到脚店里贩卖,这不是私酿是什么?此事断然错不了!”
陈节级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沉声道:“可抓人的时候,杜家小官人却说,他们是从酒糟里面滤残酒出来。若只是滤残酒,可不犯禁,州县禁的一向都是私酿。小员外,此事可错不得。”
吴克久不屑地道:“我家里就是酿酒的,酒糟里煎酒出来多么小心,哪里有残酒留下?若是那么容易滤出残酒来,早有人做了,还等到杜家小狗想出这法子。节级,莫听他胡言乱语,不过托词而已。”
陈节级点了点头,再不说话,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只要自己咬死,是吴克久到他这里首告,坚持说杜家私自酿酒,事情便就有了转机。真是私酿,自己抓犯酒禁的犯人,并无过错。如果不是,那就是吴克久和曹居成两人诬告,一切都推到他们身上去就是。
大难临头,各寻出路,几人本就没有什么深交,谁会替谁背黑锅?别看平时在县里作威作福,一对上州里下来的通判这等大官,他们的性命都在别人的一念之间。
见了这场面,曹居成不由心里打鼓。他远从福建路到这里来,求的是一个发解名额,更加不能牵扯到这种事情里。按此时制度,只要留下了案底,从此便与科举无缘了。如果来的通判发昏,判自己有罪的话,这一年多的辛苦就全都白费,还搭上了一生的前程。
想到这里,曹居成对吴克久道:“表弟,此事万万马虎不得!杜家是不是真地私自酿酒,事关我们有罪无罪。如果他们真是滤的残酒,一个诬告的罪名便就压下来,此事可大可小。这几年读书人在朝廷里好大声势,声气相通,不定州里如何处置。为防万一,表弟还是想办法——”
说到这里,曹居成压低声音,凑到吴克久的耳边道:“你要立即想办法,托个人给家里带信,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杜家到底有没有犯酒禁,一定要有确信。还有,让家里人去托有力人家,万一我们不幸被官府冤枉了,也好有人搭救。”
第19章 各有门路
“其香居”后院的书房里,吴员外听着下人的禀报,面如锅底。
强压着怒气听完,吴外员厉声道:“不过一件小事,怎么弄到这步田地?韩练多年为我家卖酒,一向谨慎,也敢帮着外人陷害我家?”
站着的下人小声道:“小员外看上了韩家的小娘子,想纳回府里为妾。不合逼得急了一些,惹得韩练恼了,才跟杜举人家里合伙,不从我们酒楼赊酒了。”
吴员外不由皱起眉头:“这就是韩练的不是了。他家小娘子入了我们家里,自然绫罗绸缎,好酒好肉养着,怎么就不愿意?一个穷人家的女孩儿,又不是金枝玉叶,恁地矫情!”
想了一会,吴员外摆了摆手:“这些且不去说它,我且问你,杜家到底有没有私自酿酒?”
下人苦着脸道:“员外,杜家对此事小心得很。他们是在住处外面搭了个棚子,围得严严实实,专门在棚子里制酒,外人哪里得知?现在杜家的老虔婆没日没夜在棚子那里守着,想看一看也无处下手。”
“如此说来,杜家是不是私自酿酒,此事并不能够确定?”吴员外沉吟了一会。“此事就有些棘手了。如果杜家真是从酒糟中滤残酒,二郎便脱不了诬告的嫌疑。”
“员外,也不能如此说。杜家出来的酒小的尝过,与其他的酒风味都不同,极是有力气。再是好酒的人,一两碗也烂醉如泥。而且酒味极烈,断不是从酒糟里滤出来的。若是滤出来的残酒,酒味便应当与‘姚家正店’相差不多,尝起来却完全不同。”
“哎呀,不管怎么说,此事有些难办。如果杜家真有什么妙法,不是私酿,二郎此番罪过不小。这样吧,你这便出门,到州城里走一遭,去何家一趟。此番来的苏通判,是景佑元年进士,与我那位表兄何官人是同年。他们同年总有些情分在,不至于太过难看。”
下人叉手应诺,转身去了。
所谓大户,当然不只是有钱,怎么都有几个像样的亲戚。许州的附廓县是长社县,吴员外便有一家表亲在那里。那家表亲争气,景佑元年的时候,有一个吴员外的堂表兄何中立,侥幸考中进士,恰巧与要来的许州通判苏舜钦是同年。苏舜钦是恩荫出仕,当官多年之后考中的进士,现在当到了通判。何中立起点要低一些,现在京城做集贤校理,是馆阁官员。
馆阁育才之地,进了那里便进入了升官的快车道,前途无量。有前途,再加上同年,苏舜钦怎么也要卖何中立面子。此次千错万错,不至于罚得太过。吴外员想来,罚上一些钱,训斥一番,事情也就过去了。当然,如果杜家真地私自酿酒,那又是另一回事,自己的儿子还要有赏呢。
苏舜钦的手书到临颖县,大家各怀心思,一夜无话。
临颖离州城不过五六十里,
第二天一早,便就有公差来报,午时之前,苏通判到城外。
史县令颤巍巍地穿好官服,收拾整齐了,私毫不敢马虎,招呼一应官吏,准备出城迎接。
魏押司这种积年老吏,已经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知道通判此次前来,很可能要收拾史县令。只是史县令自到任之后,万事不管,跟手下的关系并不怎样,并没有人告诉他。
县衙里的气氛便有些微妙。几个老吏暗自偷笑,一起看史县令的笑话。只县令自己却毫无觉察,认认真真地准备,一心要在上官面前留个好印象。
苏舜钦虽然是恩荫出仕,后来却高中进士,最瞧不起的就是史县令这种人。胸中无半分才学,纯靠着资历,朝廷念他辛苦,赏他个官做。做了官又不勤理政事,只是混日子。
太阳还没有到中天,苏舜钦带着一干人等便就到了城外。
史县令老眼昏花,身边的人指着,才看清缓缓行来的苏舜钦几个官员。见苏通判三十多岁年纪,精神饱满,颔下一缕黑髯,骑在马上极是威风,史县令叹道:“通判才三十出头,便做到如此高官。我已是风烛残年,才只得一个县令,倒要在这里迎他一个少年。富贵在天,此言倒真是不虚。”
带着县里一众官吏,只县令迎上前去。
苏舜钦下了马,与众人见了礼,又有耆老、行会行首一应人等,前来献了礼物,才一起进城。
杜循跟在人群后面,看了看身上崭新的衣衫,叹了口气。佛要金装,人要衣装,此言不虚。从开封府回来的路上,他衣衫褴褛,跟个乞丐似的。穿州过县的时候,也想过找官员讨些路费,不想看门的看了自己,便就早早轰了出来。此次去州城,特意穿了一件新衣,果然一递名刺便就见了知州和通判。
一州之内的乡贡进士并没有多少,按照惯例,知州通判等官员上任,都会前去拜见。梅询新到许州不久,本就是接见杜循这些人的时候。两人见面,杜循先说了自己京城落第之后回乡的艰难,最后沦落为糟民,让梅询也嗟叹不已。最后才说起家里用酒糟制酒,境况稍有好转,便就有乡里大户捣乱。
最后,杜循说起吴克久带着陈节级去抓人的清晨,韩家脚店的月娘正在那里施粥,引起了梅询的兴趣。详细问起,知道酒确实是从酒糟里制出来,月娘生怕断了糟民的衣食,才按着收酒糟的数量,定下每日施粥,引得梅询赞叹。怎么制酒,到底能够赚多少钱,梅询根本就不关心。到了他这个地位,对于金钱已经没有多少概念,随便一篇祭文、墓志铭之类的都能换来数百贯,一点小钱怎么会放在眼里。令梅询感兴趣的,是这两户制酒的人家,在赚钱的时候不忘了穷人衣食,竟然会去施粥。
详细问过杜家制酒委实不犯酒禁,最多不过打了擦边球之后,梅询便就找来苏舜钦,让他去一趟临颖。这次的犯酒禁的案子事小,史县令尸位素餐才是问题。案情如此清楚,史县令竟然不闻不问,让梅询非常恼火。以杜家和韩家这几天卖酒的数量,真犯了酒禁就是重罪,县里无权审理,要第一时间报到州里来。结果事情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拖着,州里没有消息,县里也不处理,简直是荒唐。
苏舜钦不同,对读书人的事情敏感,听说乡贡进士在县里被如此欺负,已是火冒三丈。当今正是天下劝学,引导民众读书的时候,一个乡里的大户就敢如此欺举人,那还了得。
杜循到许州的当日,州里便以犯禁的酒数量太多,案情重大为由,派通判苏舜钦前来彻查。只是跟苏舜钦一起回来的,还有本县举人杜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进了县城,苏舜钦自由一众官吏迎去县衙接风,杜循则悄悄离开,回了家里。
午后的太阳照在身上暖烘烘的,使人不觉懒洋洋。杜循到家门前,就见到妻子坐在棚子前,一个人在那里打盹。棚子围得严严实实的,一点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到了跟前,杜循叫醒妻子,问道:“我走的这两日,可有人前来查看?”
妻子摇头:“可也见怪,县里并没有人来。只是今天清晨,有两个人在那边探头探脑,一看就不是好路数。我怕他们前来作怪,一直守在这里。”
听了这话,杜循不由皱起眉头。
正常来说,人都抓了,县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前来查看杜家制酒的方法,到底犯不犯禁,怎么会没有人来呢?原来吴克久在县里嚣张惯了,根本没有按照正常程序报官,而是直接找了陈节级,就那么去抓人了。他认定了杜家私自酿酒,竟然也不来搜寻证据,也不问别人,事情便就这么不明不白。
杜循心中暗道侥幸。如果在县里打官司,不管怎么说,制酒的办法就瞒不住人。现在州里来人又不同,知州和通判对这法子没有丝毫兴趣,只要知道不是私酿即可。
从酒糟中制酒的方法是自己家业再兴的关键,杜循比杜中宵还小心,生怕被人学了去。
进了棚子,见一应的制酒器具都在,杜循长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