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化军
蒙大海听了吃惊,急忙到夏竦身边,把十三郎的话说给夏竦听,道:“相公,却不想永城县已经知道了我们要来,特意派了人前来迎接。”
听了这话,夏竦大怒:“我此次来永城,是临时起意,走前才告诉州里官员。这个永城知县,如何早早就知道此事!擅自打听上司隐私,这还了得!来呀,速速去营田务衙门!”
一众随从的护卫得了夏竦吩咐,快马加鞭,向前而去。
十三郎一行都没有马,看着前边远去的夏竦一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发了一会呆,才道:“作怪,明明说好带着他们去衙门,怎么撇下我们就走了!”
夏竦在路上再不耽搁,当日中午就到了营田务衙门。一问,果然不错,杜中宵早早就已经到了这里迎接自己。冷笑一声,夏竦吩咐随从去知会杜中宵,出来迎接。
杜中宵听说夏竦到了衙门外,心中暗怪十三郎等人不靠谱,急忙带着乔保平一行迎了出来。
见礼毕,夏竦阴沉着脸,随着杜中宵理了营田务衙门。到了厅堂落座,沉声道:“杜知县,你是永城知县,怎么今日恰好到了营田务来?”
杜中宵拱手:“因听闻相公前来,下官特来此处等候。”
夏竦一怔,却没想到杜中宵一点隐瞒的意思都没有,倒高看他一眼。打听了到了上官行踪,早早前来迎接没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倒是有点胆量。
看着杜中宵,夏竦眯起眼睛,沉声道:“我是临时起意到永城来,知县如何早早知晓?”
杜中宵怔了一下,看了看夏竦身边的人,才道:“相公是临时起意么?下官治下有个吏人,在码头见到相公家人,说是这两日要到本县来,是以卑职早早迎在这里。”
夏竦听了这话,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才道:“原来知县是从我家下人那里得知我的行踪——”
杜中宵道:“那是自然!不然地话,我如何会得知相公要来本县。”
夏竦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万万没想到,自己认为极是隐秘地私访永城县,早已经被自己家的奴仆泄露出去。杜中宵等在这里,只怕还认为是自己故意泄露行踪,让他前来迎接呢。
第114章 难以捉摸
杜中宵登第出仕,从推官到知县,政绩突出,考评优等,夏竦颇为重视。到了今年,用一月的时间交完夏税,完全超出了常规,反而让夏竦起疑。
催缴赋税,必定扰民,甚至刻剥百姓,夏竦为官多年,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却没想到杜中宵在永城县违反了这个常规,自己派蒙大海私访,却发现百姓人人称好。不管蒙大海怎么解释,夏竦总是不信,反而让他认为杜中宵心机深沉,隐瞒了事情的真相。
聪明人就是这点不好,夏竦自己心机颇深,容易记仇,也就容易把人向坏处想。
此次私访永城县,夏竦就是来查真相的。一听杜中宵等在这里,先入为主,认为杜中宵这个人不老实,可能派人在州里监视自己的行踪。却没想到是自己家人泄露消息,一时非常尴尬。
咳嗽一声,夏竦对蒙大海道:“这两日家里有人在本县吗?”
蒙大海拱手:“回相公,夏主管正在永城采买货物,想来是——”
夏竦摆了摆手:“罢了,既是如此,也省了再派人去知会杜知县。”
杜中宵冷眼旁观,哪里看不出事情的蹊跷?之前他就觉得夏竦来永城不是什么好事,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好在自己做事稳重,也没有什么怕他查看的。
夏竦对杜中宵道:“知县,去年营田务解到州里数千担秋粮,今年夏税又有近五千贯石。虽说完粮纳税是为朝廷做事,可搜刮太重,难免百姓怨恨。京西路唐蔡诸州也曾营田,都是红火数年,因为官府搜刮太甚,百姓逃亡,最后营田务尽废。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知县谨慎。”
杜中宵拱手:“相公所言极是。卑职提举营田务,深知人力是一切根本,并不管刻剥百姓。夏税除解往州里的钱粮之外,营田务各库充盈,足备灾荒。百姓家里都有积蓄,并没有人户逃亡。”
夏竦面无表情,淡淡地道:“要想知道百姓到底如何,当深入田亩,知民疾苦。安座官衙,看着账上数字再好,也未必是真。知县,这几日你陪我在营田务,各村里看一看,百姓日子过得到底如何。”
杜中宵拱手称是。
接触得多了,杜中宵深觉夏竦这个人很复杂。他天资聪颖,恃才傲物,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但对真有才华的人,也不吝于提拔。庞籍、宋祁、宋庠等人,都曾经受到夏竦恩惠。一方面夏辣经验丰富,政事练达,治理地方政绩突出。另一方面心机深沉,对跟他作对的恨之入骨,不择手段进行打压。
从西北回朝,夏竦本以为自己出将入相,可以做宰相了。没想到遭到群臣反对,只做了枢密使。短短几个月,就连枢密使都做不下去,只好出守外任。此时朝中范仲淹、韩琦和富弼当政,夏竦认为他们结党对付自己,恨之不已。偏偏台谏被这些人的追随者把持,夏竦每上章自辨,往往自取其辱,更加让夏竦认为现在的朝中官员结成一党迫害自己。
夏竦自己是不结党的,当遇到朝中如此大的反对势力时,其心理越来越偏激。偏偏现在风头最盛的谏官欧阳修不知收敛锋芒,公然提出君子结党,让夏竦这些被压制的官员受害心理更重。
自欧阳修为谏官,几乎每月都有针对朝政的宏篇大论,得到两府范仲淹、富弼等人的支持。杜中宵作为一个圈子外的知县,冷眼旁观,都感觉到了庆历党人已经面临危机。一方面他们主导的改革迟迟没有切实的成效,只有人心整肃、吏治为之一清这些空泛的评价,另一方面对政敌打击过甚,即将面临他们强硬的反击。这一击,即来自于被打压最重,心机也最深沉的夏竦。
夏竦为什么一定要查一查永城,杜中宵大约能猜得出来。如果自己清白,那就是极大的政绩,也给夏竦脸上贴金。可这个特殊时刻,夏竦极怕杜中宵的政绩成色不足。他正跟两府官员顶牛,甚至使用一些不上台面的手段,如果治下有知县刻剥百姓,会被政敌用来对他付他。
暗暗叹了口气,杜中宵无奈地微微摇了摇头。夏竦这班神仙打架,自己这个凡人遭殃。如果不是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夏竦不会这么疑神疑鬼,连微服私访的法子都使出来了。
一再强调不能刻剥百姓,也可以看出夏竦这个人的复杂性。他自己家里奴仆成群,从事各种商业活动赚钱。但为官还算清廉,也能体恤民情,并不欺压百姓。
在后衙设宴,款待夏竦之后,杜中宵把乔保平和罗景叫来,对夏竦道:“相公,这位乔孔目,日常主管营田务事务。这一位罗贴司,整理营田务账籍。相公若要查看,可吩咐二人准备。”
夏竦道:“不必了。今日暂且歇息,明日你与我一起到各村里看一看。营田务上交税粮不少,如果百姓家家的储积,能够吃饱穿暖,是你的政绩。——杜知县,我话在前面,莫要在我的面前作假!”
杜中宵拱手:“卑职不敢!”
送夏竦到住处安歇,杜中宵把乔保平和罗景叫到官厅,对两人道:“你们今夜辛苦一番,找几个信得过的吏人,把营田的账籍整理一番。夏相公对乡间巡视,只怕会对各村账籍,不要到时手忙脚乱。”
两人叉手称是。
杜中宵又道:“今年我们完税太早,知州相公心中生疑并不奇怪。只要我们不做亏心事,就不怕前来巡查。你们只管做好自己份内的事,不要慌乱。此次相公前来,并不是针对你们。”
乔保平和罗景称是,一起告辞,去做各种准备,应付夏竦的盘查。
杜中宵一个人坐着想了一会,叫过柴信来,对他道:“你派个亲信的人回县城,到码头那里,寻到夏相公的家人,告诉他相公已到永城。若有什么事情要地方帮忙,让县尉和主簿照顾一番。”
柴信叉手称是,转身去了。
杜中宵自己心里清楚,夏竦这次前来,除了证实自己有实打实的政绩之外,也查不出什么来。自己就是这么能干,就是能够一月完税,还不侵扰百姓。不过夏竦证实了之后又会如何,杜中宵心里没底。
此时庆历新政已到高峰,对夏竦、吕夷简等人的攻击也太过激烈,杜中宵隐隐觉得,朝中即将发生大事。按着自己的历史记忆,庆历新政的热闹劲快要过去了。
新政结束之后,自己的路该怎么走,杜中宵有些茫然。前些日子,与自己熟识的苏舜钦被范仲淹举荐入京,监进奏院。不知道能不能帮自己一番,下一任谋个好地方。
第115章 出乎意料
“大柳树村——”看着村口立的石碑,夏竦心中默念。他记得的这村子,常威察看秋粮,便就是因为在这村里打人,被杜中宵杖责。当日参与的仇士隆,此次依然是夏竦的随从。
保正关朝印带着村里父老早早迎在村口,看见夏竦一行前来,早早过来行礼。
到了关朝印院里,夏竦命几位村里的重要人物留下,其余人散去。
此时正是夏季,天气炎热,便就在院里摆了几张桌子,摆下筵席。酒肉都是杜中宵命人用营田务的公使钱采买的,夏竦知道,并没有说什么。他到地方巡查,当然要用公款招待,其实是应该用亳州公使库的钱。不过永城县和营田务都富庶,夏竦乐得把公使钱留给州里使用。
上了茶水,夏竦让关保正坐在自己身边,问道:“老丈,依五户一保,你们这村子,岂不是要有多个保正?还是本村做一大保,官面上的事务都由你来做?”
关保正道:“回相公,村子里确实是五户一保,不过事务不多,向来都是由老夫一人为役。”
夏竦点了点头:“不错,条例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事务畅通,也没必要弄那么多差役。”
杜中宵在一边听了,暗暗点头。所谓五户一保,五保为一大保,其实是官僚按照军队编制硬搬过来的。村子到底与军队不一样,没必要那么死板,制度不能削足适履。夏竦对于政务,头脑清醒,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心里跟明镜似的。自己真想瞒他,其实很难。
夏竦这个人,人缘不怎么好,容易跟人结仇,能够一路高升,能力不用怀疑。
看了看院子四周,北面是几间草房,南面一个小小菜园,一个场院,夏竦问道:“杜知县,营田务里的人家,都是如此布局么?建这样一处宅子,花费不少。”
杜中宵拱手:“回相公,营田务各村,多是如此。房子是村民自建,营田务帮着调集村民,一起做工建得快。菜园和场院家家都有,他们自己的私田,所产谷物都在场院那里处置。”
夏竦点了点头,心里盘算了一下,没说什么。这么一处宅子,材料成本不多,墙是黄土夯成,草大多用芦苇,都是就地取材。营田务帮着解决人力问题,还是能够建起来的。
旁边一口压井,引起了夏竦的兴趣,指着问道:“难道营田务的人家,都有这样一口井么?”
关朝印道:“回相公,井每家都有,但铁制压井却还有些人家买不起。今年收了粮食,本村又有八户人家装了此物,再过两三年,就可以家家使用了。”
夏竦道:“说起收成,老丈,今年你们家里如何?此次夏税,营田务解了五千贯石到州,你们这些人家留下的多不多?朝廷收赋税,首要不害民才好。”
关朝印笑道:“不瞒相公,营田务与其他地方不同,
我们这些村民不负担税粮。公田都是一起种一起收,按着出工多少,我们分些粮食回家。要缴的税,早就由营田务扣下了。今年村里种了六百亩麦,产一千余石,我们这些村民分了约五百多石,一家十几石呢。其余的五六百石都是营田务的,缴夏税还不是绰绰有余?每家有十几石麦,日子过得还宽裕。”
听了这话,夏竦便就不再问。营田务交两税绝无问题,实际依这里的体制,营田务就是这么多村子的惟一地主。天下两税,一般都是亩收一石,交税一斗。营田务作为土地拥有者,亩收五斗,当然能够轻松完税。营田务是夏竦看中的体制,他并不怀疑这里完税的能力,只是来看看杜中宵有没有治理得怎样。
几人说话的功夫,罗景指挥着营田务的公吏上了酒菜。
夏竦端起酒杯,高声道:“夏粮今年喜获丰收,大家且饮一杯。”
饮过三巡,夏竦让人把村里的几位老人唤来桌上,问他们村里的情形。
杜中宵在一边沉默不语,静静听着夏竦和一众老人的攀谈。这些人多是从附近迁来,无不是家无余财的穷苦人家。到了营田务,有了自己的房子,有了自己的地,史前例地家里有了余粮,对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他们对朝廷和官府心存感激,对夏竦自然是各种奉承。
看着夏竦的脸色越来越好,杜中宵心中毫无波动。这是自己用两年的时间做出来的成绩,可没有丝毫掺假,人们的幸福是发自内心的。前次在亳州,夏竦就表现出了对营田务体制的赞赏,现在亲身坐在这里,听着村民讲着恭维的话,心中更加确定这种体制值得推广。
见杜中宵默不作声,夏竦道:“知县,这些人两年前还衣食无着,现在衣食丰足,生活安乐,都是你的功劳。为官一任,造福一乡,你做了此事,自该得到朝廷奖赏。”
杜中宵拱手:“都是下官该做的事情,幸不辱没朝廷使命。”
夏竦连连点头:“你提点营田务,做得极佳。来这里之前,我还怕你少年气盛,只想着立功,对治下百姓刻剥过甚。现在看来,营田务官库有储积,百姓有余粮,甚是难得。不瞒你说,此次永城县用一月时间交齐夏税,我为官数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若是永城县都跟营田务这里一样,没有刻剥百姓,那是难得的一件功劳。只要访闻确切,我回州城便向朝廷为你请功!”
杜中宵道:“相公体恤百姓,是万民之福。下官治理地方,自当禀相公之命,以百姓为重,岂敢刻剥地方?相公放心,永城用一月完夏税,是因县有余财,绝不是从百姓那里抢来的。”
看着杜中宵神色沉稳,丝毫没有作伪的样子,夏竦连连点头:“好,好,你做得好!不过此事是没有做到过的,我不得不小心谨慎,亲自察访一番。不然,我把你的功劳报上去,实情不是如此,被漕司弹劾,你以后的仕途可就艰难了。此次我来查看,你尽管放开心情。只要事情如你所报,便就无事!”
杜中宵起身,拱手行礼:“卑职为官一向谨慎,定不会让相公为难。”
夏竦笑着点头,与杜中宵喝了一杯酒,让他坐下。叫过一边的乔保平来,问他今年夏粮营田务到底收成如何,除了完税,营田务的库里还有多少,百姓分到了多少。
杜中宵已经提前吩咐过了乔保平,夏竦所问,一一明白回答。见此人如此能干,夏竦连连点头。
让乔保平退下,夏竦对杜中宵道:“如刚才所说,营田务的库里已有近万石储积,足够支持这些村子抵御天灾。等到秋后再收,存粮就有些多了。知县,有没有想过如何处置?”
杜中宵拱手:“回相公,这里临近汴河,粮多了可卖一些。营田务除了种地,还有制作农具等一些场务,卖得的钱,可以用作本钱。如此有钱有粮,才是长久之道。”
夏竦点头:“我听说营田务有今日,与你们制作的农具特别出色有关。等看过了村子,我再与你一起去看看那些场务。这里做得好了,以后可以在别的地方依样建起来。”
杜中宵点头称是。此时交通不发达,实际上全国市场是不可能形成的,特别是农具之类,现在还只能遍地开花。别说这个年代,杜中宵前世,在交通不发达的时候,也不过以县划分市场。
此次夏竦查访的,其实是杜中宵是个什么官。能力自不必说,用一个月的时间完税,是夏竦遇到的第一能吏。关键就是做到这一点,用的什么手段。如果真不刻剥百姓就做到,前途无量。看过了营田务的情形,夏竦已经有点信杜中宵超出自己的估计,真是不盘剥百姓就可以做到。
第116章 疑惑
又查看了几处村子,夏竦心满意足地回衙门,心情明显开朗了许多。
人是很复杂的,杜中宵的前世记忆,夏竦是个反对改革的反派,西北带军无能,诬陷官员,这样的官员自然也不会关心百姓疾苦。接触之后才发现完全不是这样,夏竦做地方官,相当关心百姓。此次杜中宵提前完税,夏竦三番五次来查,便就是怀疑杜中宵苛待百姓。最少现在看来,营田务这里杜中宵非常干净,治下百姓交口称赞。
回到衙门,开开心心地饮宴过后,夏竦回到住处休息。
刚洗漱罢了换上便服,便就有人来报,老家的干办夏贵求见。
夏贵到了花厅,见夏竦坐在那里不怒自威,心中忐忑,忙上前参见。
行礼罢,夏竦沉声道:“你到永城县里采买货物,我再三叮嘱,不要见地方官员,怎么还是泄露了我的行踪?此次我本是微服来访,因你之故,本县官员还是早早迎在这里!”
夏贵忙叉手道:“怪小的小谨,恩相勿怪。那日一个码头的拦头见我买酒不少,意欲生事,为免意外,我才告知他那是相公家里船。不想那拦着如此作怪,扭头就禀报了本县知县。”
夏竦点了点头,面色还是阴沉。酒是禁物,自己家的人从永城大量买酒,他也不清楚是回去家里人自己喝,还是向外发卖。家中的这些小事,他怎么可能事事清楚?
让夏贵在一边站好,夏竦问了几句家里的情况,才道:“你到永城许多日子了,可曾听本地百姓议论过那位杜知县?他在百姓口中的风评如何?”
夏贵道:“回恩相,依小的这几日在码头所见所闻,杜知县在百姓中风评极好。杜知县来前,码头那里有个牙人马蒙,把持地方,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杜知县除掉了马蒙一伙,现在码头那里做生意极是方便,公平买卖。而且县里建了一个什么公社,之下有几家店铺,极是赚钱。现在县里一应杂税,及公吏差役的俸禄,都是公社支付。月月都能拿到俸禄,不会破财,公吏们做事也和气了许多。”
夏竦点了点头,沉声道:“公吏差役过得好了,自然会说官长好话。普通百姓呢?”
夏贵道:“今年夏税,永城县里只收正税和杂钱,其余一应科配、杂捐等等,一应免去。百姓们少交了许多钱,自然人人开心,称颂朝廷圣政。杜知县做了此事,百姓自然感激。”
夏竦想了一会,才道:“这位杜知县也不能凭空变出钱来,县衙又有钱给公吏发俸禄,又能够替百姓补杂捐,这钱总有个来处。你说是那几处店铺赚来,那杜知县来之前,那些店铺总有主。其他人倒也罢了,那些店铺的原主人,心中就没有怨言?”
夏贵笑了笑,道:“恩相有所不知,杜知县来之前,那里并没有什么生意。几家人家,都是县里用钱买了他们的房子,挪到其他地方去了。我听说了,都是公平买卖,现钱交易,有什么好报怨的?”
夏竦皱起眉头:“天下之财有数,不在此,则在彼。杜中宵到永城,到处赚钱,人人得利,这钱到底是哪里来的?他总没有本事凭空赚出来!”
夏贵摇头:“小的见识有限,恩相问这些,小的就不知了。只知杜知县来之前,永城只是汴河边上的一个小县,没什么奇特之处。到了现在,永城县在汴河这一带做生意的人中极是有名,汴河上跑船的人人皆知。许多货物,都是这里才有,比许多大城采买还方便。”
夏竦点了点头,挥挥手道:“你下去吧。若是货物采买齐全,便就极早起航。我到本县巡视,你在那里不走,难免有人闲话。”
夏贵叉手称是,退了下去。
刚才问夏贵的那些,才是夏竦迷惑不解之处。营田务经营良好,夏竦明白其中的道理。那一带本来是荒地,杜中宵募人开垦,成了良田。一边是无田无地的良民,一边是荒地,结合到一起,便就变了钱粮出来。但永城县是怎么回事呢?地还是那些地,人户还是那些人户,杜中宵从哪里变出钱来?
夏竦一直以为杜中宵挪用了营田务的钱粮,补永城县的缺口,这是不被允许的。营田务可不属于永城县里,而是亳州产业,杜中宵只是兼任提举而已。现在看来,营田务这里账目清楚,积蓄丰富,杜中宵并没有挪用。夏竦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杜中宵在永城变的什么戏法。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夏竦吃过早饭,便命人把杜中宵唤了过来。
行礼毕,夏竦道:“听说营田务除了治下土地,还有几处场务,颇为赚钱。今日我们去看一看。”
杜中宵拱手称是,道:“相公,营田务的产业,最重要的是一处做农具的,还有一处酒务。酒务产的酒除了在营田务贩卖,还卖与周边的军营。”
夏竦皱了皱眉头:“我观营田务民夫淳朴,何必要建酒务?乡下人家,若要饮酒,自家酿些自饮也就好了。酒务是衙门敛财之举,营田务不缺钱,不必建了。”
杜中宵道:“相公所言也有道理,不过营田务的酒务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消化陈粮。营田务这里人少地多,每年都有不少余粮。库里放得久了,越积越多,不免要化为尘土。酒务用的是那些难以入口的陈粮,也算废物利用。”
夏竦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知道营田务的酒不但卖给附近的军营,还卖给汴河上的商船,每年数量不少。汴河上那么多商船,大家买了自喝,每年也消耗非常多的酒,夏竦自己家就是如此。
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夏竦并不纠缠。营田务依旧在招人,年年扩大,人户多了,这些需求自然就会出来。自己酿酒是难免的,总不能放着大堆粮食到外面买酒。
与杜中当先骑马,出了营田务衙门,一行人向北面走去。走了约摸两三里地,忽然听见前面传来巨大的轰鸣声,犹如打雷一样。夏竦和一众随从心里疑惑,营田务这里,莫不是有什么怪兽?
夏竦停住马,奇怪地问道:“杜知县,前面是何怪物,如此巨声?”
杜中宵拱手道:“回相公,下官带人制了一种蒸汽机,可以烧煤做车,自己前行。这些日子他们试得有效,天天不停。前面正是此物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