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化军
夏竦看着杜中宵,道:“我未到亳州,就听闻你擅货殖之法。在永城一年,办了不少场务,颇赚了些钱财。既有此法,何愁官府手里没有钱财!”
杜中宵哭笑不得,没想到这位新知州一上任,便就打起了自己永城办的实业的主意。好在吸取了烟花爆竹被州里收走的教训,现在永城的产业,都不挂在县衙下面,要么在营田务,要么在公社里。
见杜中宵不说话,夏竦微微一笑,不再提此事。作为知州,他有无数的法子从杜中宵手里把钱收上来,那些小手段不值一提。当然,作为知州,他也没有必要让属下难做。杜中宵建公社的时候,让县里的公吏差役集资,这办法夏竦同样也会。需要钱的时候,让永城那里出面放贷就是了。
夏竦回朝之后,被群臣攻击。本来想做宰相,结果只做了枢密使。忍着委屈枢密使没做几月,又被群臣上书赶了出来,外放做个知州。夏竦愤怒不已,不断地上书自辨,跟攻击他的朝臣争论。到亳州这里一上任,见杜中宵之前,他又发了一封数万字的奏章到朝廷。在西北数年,他不觉得自己有错,纵然没功也不可能有罪。两个副手春风得意,他一贬再贬,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
夏竦是皇帝未即位时的太子师,两人是有感情的,皇帝一直在挺他。朝中重臣,如宋祁、宋庠等人是他一手提拔起来,庞籍等人与他的关系也非常不错,并不是没有还手之力。到了亳州,他一心要证明自己是有能力管好西北的,战事不利不是因为自己。夏竦可以不回朝,这口气一定要出,到了亳州,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民间行保伍法。这不是为亳州准备的,而是为沿边州军准备的。
见杜中宵不说话,夏竦又道:“你在地方办场务,赚些钱财,总还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只是不能全用于永城一县之地。州里有事,永城那里要支持才是。——对了,我听说数月之前,你卖了一个商人几十把刀,甚是锋利。甚至有人说,犹强于禁军军器。”
杜中宵忙道:“相公莫听闲人乱传,哪里有几十把,只有二十把而已。那时县里买了些铁器和耕牛与营田务,一时无钱,才打造了些好钢,制成钢刀抵债。”
“正是听人说,你那里能够炼制好钢。只是从那次之后,永城再无消息,没听说再买军器。你是朝廷官员,此事断不可再做。你造那样好刀,等同军器,岂可乱卖?朝廷用好钢的地方甚多,既然你那里能够炼出来,可以此法付作院。真能制出好的军器,朝廷必有封赏。”
杜中宵想了想,向夏竦拱手:“谨遵相公吩咐。永城县里几户工匠专制好钢,我选派几人到州里来便了。好钢用处甚多,并不只用于打造军器,不能全部奉上。”
第83章 千里投奔
书房里,杜中宵伏在案前,绞尽脑汁。一边韩月娘捧了一本《花间集》,看得津津有味。
放下手中笔,杜中宵道:“口渴得紧,夫人盛碗茶来吃。”
韩月娘放下手中的集子,口中道:“若是有个人在身边,不拘是五娘还是小青,做这些事情不是正好?偏你不喜别人在身边,什么事情都要我去做。——对了,自从州城回来,你便忙着写这写那,莫不是要上什么奏章?我听人说朝政最近乱得很,我们安心做官,可不要卷进去。”
杜中宵不耐烦地道:“你从哪里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公事我自有分寸,你莫要多管。州里新来了知州相公,有些赏识我的意思,让把永城去年的事情写一写,我正在头疼!”
见杜中宵有些着急,韩月娘不再说话,出去准备茶。她是跟几个官员夫人闲谈,听说朝廷里最近在行什么新政,各种热闹事情。杜中宵出身普通,朝里没有厉害人物撑腰,韩月娘生怕他不知深浅,卷进了朝争里,影响了前程。真正公事,她倒没有兴趣去管。
看着韩月娘出去的身影,杜中宵叹了口气。他理解韩月娘的心情,两人都是小户出身,有今天的地位非常不容易,韩月娘非常珍惜。在韩月娘眼里,自己是正榜进士,怎么都有些书生气,特别是为官之后非常勤勉。作为妻子,难免担心自己忧国忧民一不小心扎进朝争的漩涡里。
杜中宵哪里有心情管朝廷大事,最近的事情已经够让他心烦了。
那一日在亳州,杜中宵给夏竦留下的印象不错,颇有些栽培一番的意思,让杜中宵回永城之后把这一年的施政条列出来。依夏竦的意思,两人若是合作愉快,这就是他以后提拔杜中宵的依据。但对杜中宵来说,明知道夏竦是个历史上的失败者,自己又何必贴上去?但推辞又不可以,难免心烦。
韩月娘端了茶来,杜中宵慢慢喝着,夫妻两人一时无话。
正在这时,曲五娘来到门前,行了个礼,并不进来。
韩月娘道:“五娘,你在家里也不是外人,有话尽管说就是。是有事情来找官人么?”
曲五娘犹豫了一下,又行一个礼:“是有事麻烦官人。我有一个同乡,认得几个字,以前都是替人抄抄写写。最近东主那里出了事,托到我这里,为他谋份糊口的营生。自到这里,官人抬爱,我也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只是老是因为这种事情麻烦官人,心里难安。不过——”
杜中宵摆了摆手:“五娘多心了,自家人何必说这种见外的话。你让那人明日到衙门找我,既然会抄写,衙门里不难找个事做。只是五娘要嘱咐他,不管做什么,一定要安分守己才好。”
曲五娘连连道谢:“我明白,定然不辜负官人。”
因为卢赛赛惹出的麻烦,曲五娘心中不安,要不是没有办法,定然不会再来求杜中宵了。
看曲五娘离去,韩月娘道:“卢赛赛做出那种事来,五娘一个人哭了数次。若依她性子,轻易不会再为别人来求官人了。此次来,只怕说的那人不只是五娘的同乡。”
“卢赛赛出事,五娘哭什么?可是因为卢赛赛本是投奔她的?这不过是个由头而已,与她何干。”
韩月娘笑道:“五娘本就是这么个性子,自己受再多委屈,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卢赛赛的事你不向心里去就好,她本是五娘姐妹,那里是那么容易分得清楚。”
杜中宵摇了摇头,低头继续写自己的。
第二日,杜中宵在衙门闲坐,柴信进来唱诺,说是门外有人求见。
得了吩咐,柴信带了来人,站在堂下行礼。
杜中宵见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白面书生,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衫,看起来有些憔悴。
行礼毕,那人道:“学生罗景,见过知县官人。”
杜中宵让柴信出去,对罗景道:“昨日五娘找我,说是你是她的同乡,欲在本县谋份差事?”
罗景拱手:“正是如此,望官人见怜。”
“你既会抄写,谋生何难。现在有两份差事与你,一是在衙门里做个书手,抄写公文。还有到外面的店铺去,帮着做个掌柜、主管之类,替官储管着账。你意下如何?”
罗景想了一下,道:“衙门里的吏职,学生只怕做不来,还是到外面店铺里的好。”
“如此,那便就到官酒楼里去。那里管账也不太劳累,一个月也有两三贯钱使用。吃住在都在酒楼里,手里能剩下些钱。等你在这里住得熟了,再想办法。”
罗景大喜过望,拱手道谢。一个月两三贯钱不太多,但酒楼管吃管住,就不一样了。
辞别了杜中宵,罗景喜孜孜地出了县衙,到了自己歇身的客栈里。
曲五娘早就等在门口,见了罗景,急忙问道:“五郎,知县官人如何说?”
罗景道:“官人甚好说话,问我几句,便就安排到官酒楼做事。为人记账,一月两三贯钱。”
曲五娘叹了口气:“如此最好,只是两三贯着实是少了些。”
“五娘莫这样说,吃住都在酒楼,这钱也不少了。”
听说酒楼管吃管住,曲五娘脸色才好转,与罗景一起进了房内。
两人本是同乡,不过却是在扬州的时候认识的。那时曲五娘还经常给人唱曲,偶然见到罗景,一见投缘。只是因为罗景太穷,最终两人没有走到一起。前些日子有熟人见到曲五娘,到了扬州告诉罗景,两人才会联系上。曲五娘有情,罗景有意,便干脆到这里千里投奔。
曲五娘的年纪不小了,不可能再过以前那种卖唱的生活,找个意中人嫁了最现实。本来如果没有杜中宵,曲五娘可能就嫁个富商财主,给人做妾。在杜中宵这里安顿下来,生活稳定,便就不如嫁个与自己情投意合的了。她跟卢赛赛刚好是两种人,卢赛赛宁愿给人做妾,也不甘心过平淡日子。曲五娘却是早就厌倦了倚门卖笑的日子,只想找个好人嫁了。
第84章 兄弟相见
到了牧场,罗景远远看见陈勤,高声道:“哥哥果然在这里!叫我好找!”
陈勤吃了一惊,见是罗景,大喜过望,快步迎上来,口中道:“哥哥前来,怎么不知会我一声!”
两人挽着臂膀,到了陈勤的住处前,就见到卢赛赛坐在树荫下的胡床上,一个人纳凉。
罗景急忙行礼:“见过姐姐!”
陈勤大笑:“什么姐姐,现在她是你的嫂嫂了!”
罗景连道恭喜,放下手中的礼物。
带着罗景里里外外看过,陈勤问道:“如何?我这里可还住得下去?”
“好,好,着实是好!听五娘讲哥哥住在牧场里,也是辛苦,我还担心哥哥来着。现在看了,你这里收拾得甚是齐整,家具全新,看起来甚是得意。”
陈勤骄傲地道:“自我到了牧场,牲畜孳生得比以前多了,一个个都养得膘肥体壮,每月里自然有赏钱。本县就是这一点好,说好的赏钱从不拖欠克扣,我日子也还过得去。”
这倒不是陈勤吹牛,他好似天生适合做这个,特别是那人工授精之法,在陈勤手里发挥了极大的作用。自陈勤到来,不管牛马,孳生数量都明显增多。
在树下坐下,两人诉说这一段时间各自的情况。在扬州的时候,两人交情很深,此次异乡重逢,欣喜之情自不必说。卢赛赛在一边看着,神情冷淡,她对自己住在这个地方依然不甘心。
诉过离情,陈勤问起罗景的打算。
罗景道:“我现在官酒楼里记账,一月也有两三贯钱入账。本来做得有些灰心,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与五娘一起过日子。现在看你如此,又有了信心。”
“本来就是如此么!只要哥哥肯熬,日子总会好起来。本县的杜知县甚是体贴下人,在他手下做事极好的,只要踏实,总会有出头的一天。”
自与卢赛赛住到一起,陈勤意气风发,对未来的生活充满希望。
聊了一会,罗景道:“前日酒楼里,遇到一个以前相熟的客人,对本县卖的烈酒甚是喜欢,想贩些回家乡去卖,哥哥可有路子么?”
陈勤吓了一跳,忙道:“你说什么话!酒是专榷之物,也是好随便卖的?现在大多州军都在用酒糟蒸酒,各地均有烈酒卖,何必要从本县买!”
罗景摇了摇头:“我也不甚明白,那个客人说本地的酒不只是烈,还香醇可口。我不喜酒,哪里能够说得详细。本县靠近汴河,每日里不知多少酒卖给船上人家,卖酒又不违禁。”
罗景这话说得不错,卖酒并不违禁,至于买的人是喝掉还是运往他乡,酒楼又怎么会知道。
陈勤连连摇头:“哥哥趁早死了这心思!本县知县,你若是安心做事,对下人是极好的。可一旦在他手下做违禁犯科的事,绝不轻饶。我们好不容易有个安身立命之处,不可乱来。”
罗景拱手:“一切听哥哥吩咐,此事不做就是。”
其实那些人跟罗景说的,远不是买酒这么简单。杜中宵在永城搞的几样赚钱的东西,比如烟花,比如用高粱用酿酒,比如炼制优质钢铁,诸如此类,都有大商户感兴趣。
永城倒地处汴河沿岸,商业发达的同时,来往人员多,消息传得也快。这些产业如此赚钱,当然就有人动脑筋,想偷学了回乡也开间铺子。只是这些新产业开始,没有熟手匠人,他们也只是想想而已。
罗景一直在扬州那繁华之地讨生活,认识的商人特别多,便有人打上了他的主意。好在这个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心中有分寸,陈勤一说,便就断了这念头。
聊了一会杂事,见卢赛赛起身,伸了个懒腰,径直到房里去了,罗景小声对陈勤道:“哥哥,卢姐姐是烟花丛里待过惯了的人,日常锦衣玉食,现在与你住在这里还习惯么?”
陈勤看了看卢赛赛的背景,低声笑着道:“你我多年相识,还不知道那锦衣玉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出去有大佬赏识,给些残羹剩饭罢了,又不是真地有钱。现在我们在牧场,日日有酒有肉,可是实打实赚来的钱。她虽然还是嘴硬,不肯给我好脸色看,其实心里已经认了——”
罗景奇道:“哥哥怎么知道她的心里认了?”
陈勤吃吃地笑:“睡到床上,女人是个什么样子,可比嘴上说的明白多了。初来这里时,这每到夜里这女人便如同条死鱼一般,让人又丧气又累得难受。过了几日,便就千依百顺,有那么些意思了。到了最近几日,有来有往,夜里着实妙可言。兄弟,女人的心思,在床上才能摸得清楚——”
说到这里,陈勤咂了咂嘴,犹自回味无穷。
听了这番话,罗景一时目瞪口呆。好在曲五娘和卢赛赛都是烟花丛中人,罗景与陈勤一般都是跟她们相交已久,对这种风话早就已经习以为常,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
看了看已经进屋的卢赛赛,罗景凑上前小声道:“哥哥,那我和五娘,她从来都是千依百顺。此次相见,也不过是久别重逢,她的话多了一些。又作何解?”
陈勤先是一愣,才道:“这没有办法,五娘天生面皮薄。你若是有意,让赛赛去教一教她——”
罗景急忙摆手:“算了,这种事情教来何用!哥哥再也休提!”
陈勤哈哈大笑,招呼罗景饮酒。心道,我们兄弟能说这些话,以为那些女人见了,就不会说同样的话么?曲五娘想学,卢赛赛早就教了,只怕五娘天生就是那样,赛赛的好处她学也学不来。
喝了一气酒,陈勤对罗景道:“哥哥在酒楼里记账,终究不是个长久营生,若是有什么事情做得格外出色,可以去知县那里自荐一番。有个好差事,赚些钱财,也好把五娘娶回家里,做一家人。男人终究要成家立业,才一生有望。”
罗景沉吟一会,才道:“我就是识几个字,与人抄抄写写,除此之外,别无长处。若说做得好的事情就是记账,不拘多难的账目,在我手里都能理得清清楚楚。为了这项本事,此次来永城,东家还要加钱不放我走呢。只是衙门里面,会记账的人多,这本事只怕没有多少用处。”
第85章 会计天才
翻自着手中的账籍,现在牧场里牛马若干,羊若干,各有雌雄多少,三月已下多少只,一岁已下多少只,两岁已下多少只,都清清楚楚,分门别类。牛马甚至连十岁以上,二十岁以上都分了出来。
杜中宵看了两遍,把账籍放下,对站在面前的陈勤道:“你管牧场几个月,竟然能把牲畜数量列得如此清楚。单这份做账的本事,就说明我没有看错人。”
陈勤挠了挠头:“不瞒官人,牧场里有多少牲畜,小的心里跟明镜似的,问必然答上来。但若说到做账,小的委实不会,就连官印的账簿,也向来是找人填写,小的如何分得清?这次的账籍,是托了小的一个相识罗景制的。”
“哦,想不到此人还有这种本事,前几日倒是小看了他。”杜中宵拍着账籍,沉吟一会。“你去把他唤来,我有事问他。能把账籍制作得如此清楚,犹胜过衙门老吏。”
陈勤面上一喜,叉手应诺,转身离去。
宋朝三司对全国财政的管控达到了史无前例的地步,用这个年代人的夸张说法,就是一文之入一文之出必由三司。所使用的手段,便是浩如烟海的账籍。这个年代的数学并不发达,算盘也没推广,不管是制作还是统计如此数量的账,都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对于县里来说,财政权在州,几乎所有的收入和支出都要计账。要做到这一点,只能使用格式化的印好的钱,让地方向上面填数字即可。牧场那里统计牲畜数量也是一样,有专门记账的纸。与此对应,除了各种牲畜总量,还有一个加总,即一头牛相当于几头羊之后换算出来的总数。罗景制出来的却不同,分门别类,各种各样,都清清楚楚。
要发展经济,首先要统计清楚现有的经济状况,过一段时间之后才能明白各项政策的效果。不然做的事情再多,最终也是云里雾里,既不能了解经济细节,也不能宏观掌控。
杜中宵一直想把永城的经济统计做起来,惟有如此,自己的一切改革才能井井有条。这一个系统一旦建立起来,对自己以后为官有无穷好处。可惜一直没有合适的人才,自己的精力有限,拖到现在。
拉着罗景出了酒楼,陈勤道:“我说什么来着?只要你有本事,知县相公必然重用!我让你替我把牧场牲畜统计一番,相公一眼便就看出你不凡,要我带你去见。”
罗景连连摇头:“你焉知知县是与你一样想法?不是因见我写的,与以前发下的账籍不符,要叫去责备。你不做这事不知道,衙门里什么都分门别类,如何记法,轻易改动不得的。”
陈勤哪里信罗景说的这一套,只是拉着他,急急向县衙而去。
进了衙门杜中宵官厅,见礼过了,罗景拱手:“不知官人唤小的人来有何吩咐?”
杜中宵从桌上拿起一张纸,连带着前面的账籍,交给身边的差役,口中道:“你所记牧场牲畜甚有条理,比以前账籍清楚得多。只是还有一些不足的地方,我另列一种记法,你拿回去,把其余的也按这纸上所列,重新填了与我。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错了。”
罗景接了差役交给自己的一项纸,见是杜中宵所画的一个表格,填的是今年所买的三匹良种马,与几匹马交配成功,生了多少小马。小马又分多少公母,各有编号,每一项后面都有加总。与以前用文字记述不同,这纸上是分为格子,分别填进去,各项统计结果一目了然。
而且表上不再用汉字,而是使用了奇惯的简单图画来代替数字,好像符文一般。表的下面,有一行说明,上面的符号各自是什么数字,从零到十一一对应。
看了好一会,罗景问道:“官人,不知因何用这图画而不使用文字?”
杜中宵道:“原先文字过于繁复,若有不识字之人,恐有错漏之处。上面的数字,源出印度,随释教而传入中原,只是识者不多。我略改了一下,便于书写,用来记数。”
“哦——”罗景点了点头。这些读书人做的事,自己是搞不清白的,也没必要搞明白。“官人如此记账,看起来有些好处。只是到底有何好处,该如何做,小的还要用心揣磨。”
“无妨,你带回去就是。给你三天时间,把牧场的账目再理一遍。若是做得好了,我另有重用。”
罗景急忙道谢,喜孜孜地收了起来。他在酒楼记账枯燥乏味,而且收入远不能与陈勤相比,对陈勤颇有羡慕。若是自己也有个差不多的差事,那就千好万好了。
正要让罗景和陈勤离去,杜中宵心中一动,问道:“你既会记账,可会用算盘呢?”
罗景拱手:“不瞒官人,小的以前见别人用处,大致知道如何使用,只是不精熟。”
杜中宵道:“我在京城的时候,见有店家使用,甚是好用。整理账籍免不了要算数目,若是会用算盘,便就方便许多。若是好用,回去好好练一练。”
罗景有些为难:“不瞒官人,那种物事,永城县里哪里有卖?小的即使想学,也买不来。”
杜中宵倒没想到永城县里没有卖的,便摆手道:“那便算了,你回去按我所写理牧场账目即可。”
看着罗景和陈勤离两人去,杜中宵心中寻思,倒是忘了这个时代算盘并没有普及。这个年代算盘是有的,杜中宵确实在京城的店铺见过,只是当时没有向心里去。这个东西制作并不难,不流行的原因不是因为制不出来或者买不到,而是因为会用算盘计算的人不多。
不管是发展工业,还是经展经济,都会用到大量的数学知识。不说那些复杂的数学理论,哪怕最简单的四则运算,能够算得清楚的人就不多,算得又快又好那就更加罕见,整个永城县里都没有几人。杜中宵教过陶十七四则运算,几个月了,用纸笔算乘除还是艰难无比。这还是有天赋的人,若是平常人数年学不会都平常。
其实与读书识字比起来,简单的数学知识用处更大,也更迫切,奈何却没有合适的教材,更加没有合适的教育机构。算书自然是有的,现在市面上卖的便有好多种。但那些算书,先要有一定的文化知识才能读得懂,学得会更不容易。这个年代会计算的,首先要是读书人。
教育是一切的基础,世间哪有那么多天才供自己使用?只有合适的教育机构,才能大培训出合用的人才来。想到这里,杜中宵拿起案上一封公文,正是夏竦要在亳州建州学,让永城捐些钱去的。广建州学是范仲淹等人的政治主张,这上面,夏竦是完全配合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