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化军
杜中宵道:“除了党项,还有契丹。耶律重元退回大同府之后,一日不如一日。反而耶律洪基步步进逼,想来重元支撑不了多久了。既然破了兴庆府,如果咩布再带军投降朝廷,有谅祚在手,党项便不需要大军。可命韩琦所部立即从山河关入河曲路,集结重兵于胜州、沙州,以防契丹有变。狄青帅所部兵马攻下灵州后,立即取盐州,配合鄜延路平定横山一带。”
贾昌朝道:“大军全部向东,贺兰山以西的军队就少了些。只有赵滋所部的一两万人,只怕无法震慑河湟吐蕃。党项在时,唃厮啰心向朝廷。党项灭了,可就未必如此。没有了党项人,原来归属唃厮啰的各部,未必不会剩势而起,兰州一带只怕要乱上一阵了。”
杜中宵道:“河湟一带人口不多,兰州一带纵然是乱,也影响不到其他地方。等到契丹那里稳定下来,再派大军经略河湟就是。现在最要紧的,是以最快的速度平定党项,集中全力于契丹。”
赵祯道:“契丹两帝并立数年,朝廷一直没有插手。现在洪基明显占上风,这个时候插手契丹,到底合不合适?此时朝廷插手,契丹一统之后,必然与朝廷为敌。”
文彦博道:“陛下,现在国家内外清明,灭契丹之后更是兵力强劲。不在这个时候恢复燕云,更待何时?若想要取燕云,又怎么会再跟契丹相敬如宾?更何况,数年前契丹败党项后,悍然大军来攻本朝的唐龙镇,又何曾顾及两国兄弟之情!”
贾昌朝道:“燕云互为表里,现在重元在大同府,正是取云州的大好时机。不过话虽如此,党项不安定下来,终究不能抽大军向东。说到底,现在最要紧的,是狄青部要迅速取灵州。”
赵祯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断然道:“自立国时,太祖太宗便就意欲取回燕云,混一宇内。只是天不从人愿,太宗数次伐,竟然无功。朕既然已灭党项,敢忘祖宗之志!命韩琦立招降咩布,立即破山河关,率军回河曲路。不管如何,契丹的这一次机会,不能轻易放过!”
众臣拱手称是。
贾昌朝道:“现在灵州未破,狄青二十余万大军顿足城下,又该如何?”
赵祯道:“命狄青派人招降灵州守将,如果他们献城,朝廷必然不会亏待。如果不降,就命狄青加紧攻城。韩琦取兴庆府后,灵州已无救兵,应该好取才是。”
贾昌朝捧笏称是,道:“可再命鄜延路夏安期,率大军由绥德军北上,准备配命狄青所部取横山一带。党项起家于横山,那里是根本之地。取了横山,才是了局。”
枢密副使程戡道:“可再命河曲路的贾逵所部,带军南下,一起取横山。”
杜中宵道:“横山没有那么多兵马,之所以难攻,一是道路难行,再就是过了横山就是大漠。狄青所部自西来,绕过山地,与鄜延路南北对进,已经足够了。河曲路兵马要对付契丹,意在大同府,不应该再扯进党项战事。赵滋和刘几回河曲路,加上原有的杨文广、张岊、贾逵所部,河曲路近二十万兵马,可以震慑契丹。破兴庆府后,党项就已经亡了,留狄青所部扫尾就是了。”
这个时候,不管是赵祯,还是朝中众臣,都认识到了狄青所带的大军,战斗力上是有问题的。只是种种原因,这个时候没有办法追究,便就略过不提。破兴庆府后,党项失去了核心,狄青二十余万人,扫荡余部没有问题。就是原来的旧禁军,也不难做到这一点。
第90章 别有任用
第二日没有早朝,杜中宵起的晚了些。直到太阳初升,在家里吃过了早餐,才到御史台去。刚刚到了官厅,主簿叶项急忙迎上前来,拱手道:“中丞,刚刚有小黄门来传旨,命中丞来了之后,立即入宫!”
杜中宵点了点头,有些意外。当然心中明白,韩琦占了兴庆府,党项战事告一段落,朝廷迎来了非常关键的时刻。只是不明白,皇帝为什么找自己。把自己从河曲路调回京城,明显是夺了兵权,不想自己过多参与军事才是。
进官厅略作收拾,杜中宵带了随从,进了东华门,直向垂拱门去。进了大内,由小黄门带着,一路到了崇政殿。行礼如仪,进了大殿,赵祯已等在那里。
赐座之后,赵祯吩咐上了茶汤,对杜中宵道:“韩琦破兴庆府,契丹两相争告一段落,此非常之时也。今日请中丞来,便就是对后续的事情,请教中丞。”
杜中宵急忙捧笏:“臣岂敢。凡国事,尽臣之力,冒死尽言而已。”
赵祯道:“自侬智高叛时,中丞带在京西路时练的营田厢军北上救唐龙镇,胜契丹,败党项,拓地万里。周边各国,皆非中丞一合之敌,于今四年余了。韩琦、狄青率大军灭党项,还是依赖中丞在河曲路留下的兵马。狄青三十万大军,自九月出兵,到现在四个余月,未下灵州。韩琦与赵滋率三万人,从星星峡奔袭三千余里,最后去进占兴庆府,逼降党项。两军相较,其间差距,着实令人一言而尽。”
杜中宵道:“战事虽然看将领士卒如何,最后功绩,许多时候也要看运气。”
赵祯摇了摇头:“仅凭运气二字,怎么会有今日的差距?狄青兵精粮足,三十万大军,三个月也只到灵州城下。若没有韩琦所部,说实话,今年能攻下灵州就算不错了。狄青所部大军,是原来的京城禁军整训而来。最开始,京城军校和河曲路军校便就较量过,京城军校大败。当时禁军的将领,都说是他们不熟悉新的军制,新的枪械,才致大败。最后,京城禁军便就依军中将校所议,整训完成。出征党项,这些将领豪言必然建功,全军早已经今非昔比。结果呢?唉——”
杜中宵沉默了一会,道:“臣不知道现在军中到底什么情况,许多事情也难以言说。不过,想来前方狄太尉带着这支军队,也必然费心。狄太尉在军中数十年,从小卒而起,行军打仗,自然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最后却缓慢前行,必然有其不得不的原因。”
赵祯点了点头:“当年好水川一战,韩琦指挥并无大错,最终却大败亏输,任福战死。主帅一旦分兵,若是控制不力,就会出现意外。狄青是怕再犯好水川一战的错误,才一直小心翼翼。”
杜中宵道:“想来是如此吧。恕臣直言,以前禁军的弱处,看得出来。小战时并不怕党项人,一到大军合战,就会出各种各样的错误。有的时候是将领畏惧,不战而逃,有的时候是配合不力,从来没有全军一心出战的时候。狄太尉想来是怕此事,所以带兵格外小心。”
赵祯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两相对比,以前禁军的毛病现在看得清楚,实际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统兵官权力太大,战时缺少组织,会出各种各样的问题。没有主帅压阵,下面的统兵官能出各种想都想不出来的毛病。狄青已经足够小心,惟一一次分兵,还出了青岗峡的乱子。事实如此,再说就没有什么意思了。此次战事,是赵祯对以前旧军制的最后一次挽留。
想了一会,赵祯道:“灭党项之后,就要面对契丹了。今日请中丞来,就是想听一听,中丞对如何对阵契丹,心中可有计较?以朝廷现在的兵力,对契丹有几成把握?”
杜中宵道:“狄太尉所部禁军,臣所知不多,不敢多言。河曲路整训过的兵马,有十五万,若是指挥得当,或许可以乘耶律重元之败,取西京道。纵然不能取西京道全境,也要争取占住几州,如朔州和应州。如此一来,以后整训兵马之后,再取西京道就容易许多。再多,就不敢想了。”
赵祯道:“现在看来,狄青所部三十万人,不重新整训,只怕用不得。纵然有枪炮,也不能如河曲路旧部,所向无敌。枪炮终有一天会被敌国学去,不是百世不易之法,当别想办法。”
杜中宵道:“陛下所言极是。便以此次攻党项来说,他们就造了炮,虽然不如朝廷造的,终究是能用的。将来面对契丹时,他们的炮必然也有,而且要强过党项。”
枪炮是武器,能领先一时,却不能一直领先。真正支撑军队的,是朝廷国力。国力强大并不能保证有一支强大的军队,但没有强大的国力,强大的军队也无法支持。武力可以横行一时,却并不能够横行万世。漫长的人类历史,曾经出过无数强大的势力,不修内政,终究是昙花一现。
中原虽然强大富足,如果不能整合,就无法形成对北方游牧民族的绝对优势。宋朝尤其如此,历史上一败于女真,再败于蒙古,亡了天下。这个结果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国力无法转化成军力,才是最重要的原因。至于为什么国力无法转化为军事力量,说到底,还是在根子上的军制上。
宋朝是五代十国的延续,特别是军事制度,只是修修补补,而没有进行彻底的变革。这支军队是皇权的保证,一直与国政割离,是皇帝真正的主心骨。大多时候,朝廷施政的首要目的,就是收钱粮,用钱粮来养军队。后世军队的特点,在这个时代是不存的。这个时候的军人,就单纯是当兵吃粮,谁给钱就给谁卖命而已。朝廷一没有了钱粮,军队很快就星消云散。
赵祯叹了口气,看着杜中宵道:“灭党项后,朕欲恢复燕云,混一宇内,再现汉唐时,四夷宾服之盛世。中丞于统军是天纵之才,愿不愿意效绵薄之力,辅助朕完成此伟业?”
杜中宵捧笏:“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自当听凭陛下驭使。”
赵祯重重点了点头:“党项战后,我欲用你重整禁军,意下如何?”
杜中宵道:“臣愚钝,陛下但有所命,臣尽心尽力就是。”
看得出来,这次党项战事,让赵祯真正看明白了,旧的禁军军制已经没有保存的必要。近半年来与杜中宵的接触,也认识到杜中宵的为人,应该可以付诸大事。只有把禁军改掉,才能让河曲路军队所表现出来的战力,真正成为宋朝禁军有的力量。党项是不能与契丹相比的,从立的时候起,便一直臣事契丹。
灭掉了党项,并不能保证可以恢复燕云,那是更加艰巨的任务。杜中宵并不知道,赵祯到底打算怎么使用自己,总之是与以前不一样了。自己首先要做的,是重新整训禁军,把这支军队彻底改变,成为与国力相匹配的军事力量,完成更艰巨的任务。
第91章 同年闲谈
正月十三,王德用上奏请求致仕被恩准,枢密使空了一个位置出来,一时间众论纷纷。因为接下来是上元休假,新的枢密使一时没有任命。
杜中宵回到家中,换了便服,对韩月娘道:“今年上元观灯,比往年更加热闹。明日天一黑,你们便就出去观灯。等宣德门下散了,我自会去寻找你们。”
韩月娘道:“宣德门下诸多热闹,哪里是容易散的。不如我们提前一天,出去四处看看。听说州桥那里,诸般杂耍都有,十分热闹,要去看一看。”
杜中宵道:“如此也好。除了没有焰火,其实这几日灯都挂出来了,游览都甚众。看花灯,终究是看个热闹,只要有行人,不必非要上元。”
说了几句闲话,杜中宵到了书房里,一个人坐着看书。王德用年近八旬,年纪太大,在枢密使任上备位而已。今天正式允许其致仕,杜中宵便就明白,赵祯有意让自己到枢密院去。只是到底做枢密使还是副使,一切未知。按照惯例,应该做副使,直接做枢密使升迁太过迅速。
放下书本,杜中宵看着窗外,一时间竟然无悲无喜。按照自己这几年的功绩,入朝为枢密其实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只是牵涉军权,受到猜忌而已。
宋朝的帅臣,入朝为枢密使其实没有什么阻碍,本来就是正常升迁。只是杜中宵不同,以前的营田厢军是他自己一手建起来,表现太过耀眼,才先到御史中丞任上。这半年多时间,杜中宵在御史中丞任上没有大的作为,算是不得不失。最主要的作用,是让皇帝了解了自己。
站起身来,杜中宵看着窗外的月色,思索着以后的路。宋朝的军制改革并不复杂,主要就是把两汉以来慢慢从军中剥离出来的政治功能,再重新加进去。使军队不再是一个与现实隔绝的体系,而与国家紧密结合起来。难的是,怎么跟现实结合,怎么能够吸引人参军。
时代已经变了,对于小农来说,一个能够参军的壮劳力对家庭作用很大。如果不给予补偿,则百姓参军的动力不足。如果进行补偿,还不能够太少,补偿由哪里出,怎么出。参军怎么选人,这些人如何退役,既要保证战斗力,又不能够影响社会。
这些问题,如果处理不好,将直接影响改革的成果。宋朝朝廷收钱粮养军的习惯,使对军队进行补偿比较容易,现在难的,是怎么除役。
杜中宵叹了一口气,其实自己在河曲路的改革,还是很不完备的,考虑的事情还是太少。要想真正完成新的军制,有许许多多的地方要考虑。军队的战斗与训练,如何保证战斗力,是一个大问题。几千年来都没有解决的事情,想一下子解决,并不容易。军队的战斗力强盛一时容易,长久保持,其实并不容易做到。特别对于农耕民族来说,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第二天一早,韩绛和王珪来找杜中宵,一起到外游玩。杜中宵为官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参加开封府的上元灯节,有许多新奇的地方。
开封府热闹的地方,向称为“南河北市”。南河就是汴河,大量船舶从水门进入开封城,河两岸商铺林立。北市则是宫城附近的牛马市,因为靠近宫城这个消费中心,也是热闹非常。这几年因为铁路的兴起,又有火车站附近,开始兴盛。
三人出了杜中宵家门,一种向南,到了大相国寺。附近游览一番,看看天近中午,韩绛道:“我们到厢国寺里寻个吃食,下午再到汴河看灯。这里是城中最热闹的地方,外地客商来了开封府,总要来游玩一番。附近的酒楼众多,可以尝一尝。”
王珪道:“那便去长庆楼。离此最近,而且做得好鲤鱼。这个季节,黄河里捕上来的鲤鱼,最是肥美。我们去点一条大的,用来佐酒。”
进了长庆楼,三人占了一个靠窗的阁子,一边饮酒,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
饮了几杯酒,韩绛道:“昨日王太尉致仕,圣上未除枢密使。你们说,谁最有可能接任?”
王珪看着杜中宵道:“恕我直言,最合适者自然是中丞。从河曲路回来的时候,其实就应该为宰执了。只是朝中官员都与中丞不熟,才最终作罢。”
韩绛道:“我也觉得是如此。若是中丞进枢密院,就是我们同年之中,第一个为宰执的了。”
杜中宵摇了摇头:“我们做臣子的,不可妄测圣意。其实我在御史台为官,已经觉得非常舒适,不是以前在边疆做官的时候可比。真正去做宰执,权力虽然大了,日子也不如现在清闲了。”
韩绛笑道:“既然入朝为官,怎么可以贪图清闲。我们做官的人,就是要日日忙碌才好。没有事情忙了,说明自己不重要了,前途堪忧。”
杜中宵和王珪听了大笑,三人一起举杯,饮了一杯酒。
王珪道:“此次攻灭党项之战,最后是韩太尉攻进了兴庆府,狄太尉顿足于灵州城下。两位太尉率领的兵马,恰巧就是狄太尉一路是京城禁军所改,韩太尉一路则原不河曲路大军。最后战果如此,朝廷应该要下决断了。本朝立国,自灭北汉之后,与契丹作战就没有大胜。后来元昊叛国自立,又拿党项没有办法。中丞在河曲路进行军改,对外连战连胜,大家都看在眼里。韩太尉一进兴庆府,朝中大臣便就争相上书要求军改,仿着河曲路的样子,把京城禁军彻底改掉。”
韩绛道:“是啊,中丞在河曲路的时候,凡是作战都轻松自如,好像打胜仗很容易一样。此次进攻党项,韩太尉一路从星星峡东来,也没有遇到大的阻碍。最后兵临兴庆府城下,党项便就拱手而降。反观狄太尉一路,进展缓慢,最后攻灵州也不顺利。”
杜中宵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道:“只能说,狄太尉是被属下的兵马给害了。如果他与韩太尉换个位置,韩太尉的军功,他应该也会得到才是。但是韩太尉率那二十余万大军,未必就比狄太尉强。以前的禁军是个什么样子,一到战时,骄兵悍将,不听约束,所在多有。而且三十万大军,并于一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你们以为统帅很容易吗?”
王珪道:“我们不是统军的人,哪里知道这些。中丞多年在外统军,自然更加明白。时也命也,现在就是韩太尉的功劳大过狄太尉,人人看得明白,禁军不得不改了。”
第92章 旧人去向
现在军改是个热门话题,朝中许多大臣都在议论,很多人都有自己的观点。依据的蓝本,自然就是杜中宵在随州练营田厢军的例子。几年时间,京城中有军校,很多官员也了解了军事知识,各种想法天马行空。针对禁军的例子,更是有许多不同的建议。
韩绛道:“此次党项之战,许多官员都对狄太尉不满,认为其进军过于缓慢,失去战机。反而是中丞不是如此,一直在强调狄太尉所带兵马不同,以致贻误了战机。”
杜中宵道:“此是事实,只是许多人忽略罢了。大战之中狄太尉只分兵一次,便就出了青岗峡的乱子,可见他所部的兵马,确实有许多问题。”
王珪道:“中丞以为,狄太尉所部兵马,有什么问题?”
杜中宵道:“自两汉以来,多次战乱,许多人就忘了一点,军队首先是朝廷力量,最重要的其实是朝廷之政。晚唐五代以来,兵为天子私有,凌驾朝政之上。入宋以后,朝政和地方之政剥离出来,还给了朝廷。而相应的,军队内部事务,朝臣大多不得参与。哪怕自真宗朝之后,用文臣为帅,军中的具本事务还是武将自己管理的。现在军中的武将,很多不通文字,军队怎么可能管得好?”
王珪道:“武将是上阵杀敌的人,不通文字也没有什么。便如真宗皇帝时的杨延昭,不识字,却号为良将,军中许多武将都是如此,并没有什么。”
杜中宵道:“你们这是忘了,不通文字的武将,后面是有人辅佐的。一旦遇人不淑,便就出会大问题,杨延昭不就是如此?由于制度不全,军中事务全委统兵官,又严格阶级法,武将一旦不识字,就必须依靠亲信小吏。不打仗的时候,这种事情危害多大,就不必要说了吧。”
王珪和韩绛点了点头,好像明白了,其实还是没有明白。他们都没有领过兵,对于军中事务,只是浮光掠影,并不能真正地了解。军队由于其暴力性,必须要由执政者严密掌控。由于其封闭性,必须要有强大的政治工作,才能保证其忠诚。宋朝在两个方面都做出了相反的选择,降低军队战斗力,完全放权给统兵官,几乎没有政治工作,军队本来就有问题。
现在的宋军,与国政几乎完全脱离,是两个独立的组织。朝廷对于军队来说,更像是一个提供钱粮的角色,具体管理几乎不参与。从军队的角度来看,钱粮是其需要的,而作战只有用金钱来吸引,钱粮一旦不到位,军队立即涣散。杜中宵所要解决的,是这样一种关系,并不那么简单。
喝了一会酒,韩绛道:“想唐朝时候,威加四海,四夷宾服。官员对边地为官,多有吟咏,有边塞诗传世。而本朝对北虏作战连战连败,就连人心也不似那时。这几年灭了党项,收了西域,想来会改变士风吧。中丞在河曲路领兵三年余,大战无数,连战连胜,实在是不得了的事。”
杜中宵道:“现在与以前已经不同,对北敌作战获胜,其实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真正改完军制之后的时候,可能朝臣会发现,其实仗没有那么难打。”
王珪笑道:“中丞是大功臣,才会这么说。朝中其他官员,哪个敢有这种想法?”
杜中宵道:“不是因为我做了,才这么说,而是本来就是如此。运筹帷幄,庙算胜败,现在跟千年前不是一回事。那个时候,天下有几个人通文字,会筹算?现在天下又有多少?真正名将,是在最关键的时候能够临机决断。至于像平时管理,现在已经可以交给制度了。改军制,便就是改的这一点。不是人人可以指挥作战,所以要选指挥官,但平时管理,照章办事,就没那么难。”
说到这里,杜中宵叹了一口气:“可惜对很多人来说,认识到这一点不容易。对于军队里的统兵官就加是如此。以前军制,军中事务全在其管下,士卒生死一言而决。新的军制,指挥官主要指挥作战,平时管理却要依军制。你们说,军中的统兵官会喜欢吗?”
王珪道:“要削弱他们的权力,他们当然不会喜欢。”
杜中宵点了点头:“现在正是这样。要改军制,就要先想原来禁军的出路。不能说一声,从此他们除役,就不管他们了。几十万禁军,就是几十万个家庭,全家皆赖其衣食。京城禁军改不好,与此关系非常之大。为什么圣上明知道河曲路军队更能打,最后不却不照着河曲路的样子,整训禁军?还不是因为军校开了之后,禁军将领去学,大多数人根本不合适吗。不合适就除役,朝廷如何处置这么多人?最后只能委曲求全,还是用他们。此次狄太尉带兵攻党项,作战不力,便就是因为如此。”
饮了一杯酒,王珪道:“若是中丞来改变军制,整训禁军,能不能做到呢?”
杜中宵道:“必须要给现在的禁军找到出路,才能开始整军。不给现在的禁军出路,哪个敢冒然开始军改?数十万大军,加上家眷,夺了他们的饮碗,肯定会出天大的乱子。”
韩绛点了点头:“中丞说的不错,这确实是大事。朝中大臣,大多没有想到此事,只是要按河曲路军制,改革现在的禁军。原来的禁军向何处去,应该先想好。”
杜中宵道:“所以全军整训,首先要想好淘汰下来的禁军到哪里去,才能真正放手来做。前几年就是没有给汰换下来的军人找到出路,只能一切将就。灭了党项之后,陛下要恢复燕云,就绝对不能够再这样了。但是军中诸多将领,包括家眷,哪里是那么好安排的。”
士卒其实好说,现在多了这么多土地,可以安排他们去营田。但是军中大大小小的统兵官,却不那么好安排。他们是官员,哪里去找那么多合适的官位?而且这些人家世代从军,许多是祖传的手艺,做别的事情也做不来。他们对外作战不行,内乱还是驾轻就熟的。
赵祯说要让杜中宵负责改变军制,杜中宵想的就是这件事。军校可以选出人才,淘汰掉不合适的将领,但淘汰下来的将领,朝廷不能一句话说不管了,那非出大事不可。
到底应该怎么做,杜中宵还没有想好。今日跟两位同年说起了此事,就发泄一番。
制度终究是人的制度,不把旧的将士安排好,贸然行事,是不能把事情做好的。安排旧的禁军,需要方略,还需要细致做事的官员,这一切现在都不具备。
第93章 恩威并施
韩琦紧紧握着咩布太尉的手,道:“太尉归顺朝廷,党项战事便就大局已定。我上奏朝廷,朝廷必然会厚待太尉。且先在兴庆府里住上些日子,休息一下,看朝廷如何安排。”
咩布太尉忙道不敢,在韩琦和刘几的陪同下,进了官厅。
分宾主落座,韩琦道:“太尉的兵马还在贺兰山里,粮草可能支撑?若是撤出山来,许多事情就好做了。现在粮草是从镇戎军运来,从应理渡河,一路运来兴庆府,路途着实远了些。如果向南撤,便就省了许多路途,更好供应。”
咩布道:“太尉,我既然已经到了兴庆府,就是心向朝廷,别无二心。只是山中大军,众头领想什么的都有,一时间他们难以一致做事。再者国主在军中,士卒归心,不能不考虑。”
刘几道:“明天就是上元节,看看就出正月,此事也不能拖得太久。朝中有旨意,让我们快一点平定兴庆府和北边贺兰山,大军开到河曲路。太尉早带军归顺朝廷,此事便就早结束。”
咩布道:“太尉说的在下明白。只是数万大军,又事发突然,许多事情确实还处理不好。再者,此事当有朝廷的旨意下来,我才好给众将去说。”
刘几点头:“此事不难,我们去信朝廷即可。只是这里离着京城遥远,再是快马,也要五六天的时间。这些日子太尉先住在兴庆府,行文其余各州,让他们归顺才好。”
咩布点头:“这是应该做的事情,自不必去说。只是大军在山中,带的粮草不多,还请太尉给一些粮草,不要让他们衣食无着才好。等到旨意下了,再安排去路。”
韩琦与刘几对视一眼,点头道:“此事好办,便从兴庆府抽些军粮,送到山里去。”
茶水上来,三人饮了杯茶。韩琦道:“此战之后,山中的军兵意欲做什么,从不从军,不知将领们是什么想法。党项的土地,朝廷必然要郡县其地,不似以前委任土王,太尉怎么想?”
咩布沉默了一会,道:“这却有些难。军中将领,多是各地大族,族里许多人口。郡县其地,任用流官,这些人必然要受朝廷管束,他们怎么愿意?”
刘几道:“此是朝廷定下来的,只怕不好商量。对于朝廷来说,最多只能免几年钱粮,其余的一切皆要依律法。以后的样子,诸位看旁边的河曲路就好了。”
咩布道:“众将都看在眼里,闲时也商量。河曲路土著很少,多是移民垦边,当然不同。兴灵两州周围,多是夏人土著,怎么能够那个样子呢?”
刘几道:“土著番王必然不行。当年元昊之叛,可为前车之鉴。朝廷已有明旨,凡所占土地,皆郡县其地。凡治下之民,皆编户齐民。这一点,太尉可以跟属下讲明,不要误会。”
韩琦道:“即使编户齐民,原来的世家大族,朝廷也可以酌情照顾,让他们不必忧心。太尉,说实话,以前夏国什么样子,大家心知肚明。哪怕是部族首领,与旁边河曲路的民户相比,日子实际也强不到哪里去。还有,凡是民户奴隶,一律由朝廷出钱赎回,不会亏待。”
咩布道:“朝廷会出钱?”
韩琦点头:“当然会出钱,这一点让他们放心。我经略河曲路,一定不会让诸将吃亏就是。”
咩布叹了口气:“不瞒两位太尉,此事带兵出城过于仓促,现在军中又有国主,许多事情不是我一言而决。许多将领又想借这个机会,发些横财,实在难做。”
刘几道:“朝廷不会亏待你的属下,但将领想借此机会发财,那是断然不行的。自元昊叛国,党项连年作战,境内百姓苦不堪言。现在重回朝廷治下,不问过往,已是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