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大宋 第281章

作者:安化军

  饮过了酒,杜中宵放下酒杯道:“其实现在农夫所种,远不到一夫五十亩。历朝历代均田,所说的五十亩,抛开亩大亩小不论,其中还包括桑田、菜地,诸般种种,不是全用来种粮食。全国普遍使用农业机器之后,一夫百亩,指的是纯种粮食。比之以前,一夫所供养的人数,可不止翻了一倍。也就是说,单是让天下人都吃饱喝足的话,不需要那么多人去种粮食了。那么多出来的人,去干什么?对于朝廷,这是生死攸关的事情。如果没有事情给他做,自然就成了祸乱之源。”

  王安石听了点头:“没有事做,这些人就是流民了。”

  杜中宵道:“不错,无事可做就是流民。天下以千万计的流民,自然是祸乱之源。要想太平,必须有这些人去做的事情。做什么呢?还是工厂。叶县的工厂,除了生产种地器具,还生产诸般日常所用。比如搪瓷制品,各种各样的搪瓷锅、碗、飘、盆等。生产日常用的灯,睡觉用的席子,各种家具,各种各样的车辆,诸般种种。也就是说,这里需要大量的人。”

  王安石听了不由皱起眉头:“中丞,依这样说来,实际天下间不需要那么多人种地,就可以吃饱穿暖了?似如此,越是发展下去,岂不是种地的人会越来越少,粮食还足够?”

  杜中宵听了点头:“不错,正是如此。而要想做到这一点,就必需工厂能够健康发展。天下没有工厂,多出来的人去干什么呢?无事可做,要么作乱,要么为奴为仆,受人奴役,做些没什么用的末业。”

  王安石还是不理解:“工厂就能收纳这么多人?厂里制出来的东西,都能卖出去?”

  杜中宵道:“只要粮食足够,贸易自由,总有办法出来,让人能安稳活着。”

  这个问题很复杂,不是真正见过,谁能想到人会多大程度从食物中挣脱出来?七八千万人口,有一两千万不从事农业的青壮,很多吗?从后世的经验看,确实不多。而且只要经济正常,不从事农业的人也会有工作,社会也能正常运转。但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就觉得不可思议。

  王安石想了想,摇了摇头,一时想不明白,只好喝酒。这么多人不种田,天下还无饥馁,怎么都觉得不可能。纵然是粮食够吃,那些不种地的人用什么买?难道跟军队一样,由朝廷发钱?

  杜中宵笑了笑:“想不明白,就要到叶县去看看,看看那里的人不种地,如何吃穿用度不缺。其实天下间,如果只是保证衣食,并不需要多少种地。正常一夫五十亩,按不多的一亩两石算,一家人除了自己用度外,还要吧养活十几个人。可实际上呢,天下官员、军人和工商全算上,哪里有那么多呢?多余的粮食哪里去了?这就是一个大问题。想明白,就能解决现在天下无数难处。”

  王安石道:“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耕者无田,有田者不耕,此古今之大祸。兼并之祸古今皆有,而以今日为最。要想百姓富足,非要抑兼并不可。”

  杜中宵道:“那么怎么抑兼并呢?有人手中钱,买地有利可图,难道不让他们买?”

  王安石道:“便如前朝均田,时间久了,总是难免抑制兼并。非如古时公田,田非私有,农人一起劳作,才能解决此祸。”

  杜中宵道:“介甫,人生世间,当有子孙。按平常算,一夫生两三子,三代之后,就是数十口之家了。田还是那么多田,多出来的人,又该怎么办呢?人多地少的地方,便如福建路,常有溺婴之举。还不就是因为实在没地,养活不起吗。人口会增长呢,地又不会。”

  王安石道:“天下间闲田尽有,只要开垦出来,当数倍于现在。”

  杜中宵道:“能支持多久呢?数代人口就可以增长几倍,田能够增长多少?介甫,有史以来数千年间,读之史书,可知两三百年间,便就百姓无着,必生大乱。各朝的乱子原因不一,可归根结底,无非是底层无法存活下去,最后发生大乱。一场大乱,生灵涂炭,人口大减,新朝便就有盛世。”

  其实这个时代,人口增长没有那么快,百年翻一倍多,并没有到天下土地无法供养的地步。可问题是天下不均,开发早的地方,人口密集,增长更快,又无法及时向外转移,人地矛盾突出。兼并之祸,不过是放大了这个问题而已。

第48章 君自为之

  人口与土地增长率的矛盾,从而造成长时间发展后,人均占有粮食减少,最终引发人口减少,后世的人大多都耳熟能详,即是马尔萨斯陷井。当然,马尔萨斯提出这个理论后,世界上并没有真正发生。一是生产力发展速度大大超出预计,再一个是人口增长减慢。

  但在这个时代,人与地的矛盾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从全国范围看,晚唐五代战乱不断,人口增长不起来。但在长时间和平的地方,比如福建路,人地矛盾已经非常突出。一方面是人文鼎盛,另一方面是百姓无地可种,要么外出谋生,甚至形成了溺婴的习俗。

  一旦人多地少,不经过战乱,或者有意控制人口,很难改观。以前没有解决办法,现在有了,就是工业化,城镇化。这一切的标本,就是叶县。

  王安石一边想着此事,一边与杜中宵喝酒。过了一会,道:“我想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怎么开了工厂,就不怕人多地少了呢?地还是那么多,人口终究会一天一天涨上去,岂不一样?”

  杜中宵道:“当然不一样。人口在工厂里,住房有限,物资有限,百姓自己就会控制人口。这种事情一时讲不清楚,你到了叶县,自己去了解一下工厂里做事的人,就会明白一些。”

  王安石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他对叶县是真不熟悉,对杜中宵所说,半信半疑。现在看来,在工厂里能赚更多的钱没有问题,可以吸引人口。但人口住在市镇之后,会降低增长,却有些想不能。

  看看夜色已深,杜中宵道:“叶县那个地方,是我建了铁监之后,发展起来的,当初建铁监时,并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个地方,算意外之喜。现在发展起来,真真是喜出望外。只是现在规模还小,朝廷并不重视而已。由于与以前的店铺不同,那里的工厂大多税赋收不上来,也不知道能收多少钱粮。你到了那里之后,要仔细研究工厂,他们怎么生产,怎么赚钱,应该怎么收税赋,立个规矩出来。”

  王安石道:“中丞,圣上会不会派我去叶县,还难说得紧。”

  杜中宵道:“我会禀明圣上,尽最大努力举荐你去。这次把工厂搞明白了,立出规矩,对于朝廷以后有大好处。据我估计,随着叶县做好,再有四五年,天下间其他铁监,应该也能做起来。那个时候,你在叶县的经历就有大用处了。”

  王安石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杜中宵为什么对叶县这么重视,还是答应。两人进士同年,十几年后杜中宵军功无数,位至御史中丞,显然有自己的理由。

  杜中宵道:“除了把工厂搞清楚,还要整理出一套治理地方的办法。”

  王安石道:“我听人说,中丞提出地方的官、吏、差分开,各司其职。以官管吏,以差监吏,匣清地方。只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吏人在地方虽然权势很大,只要官员老于吏事,他们也不能如何。”

  杜中宵道:“似你这样说,还是以前的老手段,有些不合时宜。现在地方上,各种事情多是吏员在做,可他们的俸禄很少。试问,他们为什么做呢?”

  王安石想要回答,想想不妥,又闭上嘴。想了好一会,才道:“一是官员相逼,再一个自然是吏员有好处。他们管理地方事务,自不会亏了自己家。加之受赇纳贿,好处不少。”

  杜中宵道:“是啊,朝廷人员,受赇纳贿应该吗?可若是不受贿,许多吏员连自己都养不活,更何况是家里人?以前是朝廷无钱,借助地方大户,不得不如此。其实吏员的好处,都是从百姓而来,又不是平白变出来的。所以吏要雇,役要差,两者不同,当然就有不同做法。”

  王安石道:“若明有钱,官府自然也会发给公吏,就是有官员提出的雇役法——”

  杜中宵听了摇头:“不,这可不是雇役法。雇役法是用钱代役,这是把吏员提为官员之一种,也由俸禄养起来。官员是流官,由朝廷派到地方,掌的地方之权。吏员则是本地官员,只有升迁和职务的转换而已,而不必依年限,不必回避。当然,以后做得好了,吏员也可以用招考的办法用人,而不必拘泥于本地人家。真正做事的辅助人员,则由民户轮差。吏员若有贪腐,轮差的人可以向官员举报吏员。”

  王安石道:“中丞,恕我直言,这样做只是麻烦,又有什么好处呢?若说防止吏员收受钱财,若是官员不肖,依然会互相勾结。现在地方吏员生事,还不是由有官员默许。”

  杜中宵道:“选不出合适的官员,是朝廷的事。最少在制度上,要先假设选出合适的官员,到了地方没有掣肘。若不如此,大多地方,官员到了只是收朝廷赋税,而没有其他作为。”

  说到这里,杜中宵喝了一口酒,觉得微醺,道:“其实说到底,官员治理地方,总有好有坏。什么是好?什么是坏?能够有整齐划一的标准吗?其实没有。因为官员代表着朝廷,朝廷利益,与地方利益并不完全重合。完成朝廷所定的任务,还要让百姓生活安乐,有时候是冲突的。哪个重?哪个轻?又要看具体时间,具体地方,面临的具体形势。摊开讲,里面的学问就大了。但朝廷考核官员,总要有个标准。地方上分官、吏、差就是这个意思。官员同时带着朝廷所派和地方父老两个角色,吏员则是单纯地依照官员所吩咐做事的人,只管遵从上面旨意,而不管百姓所想。差役本就是百姓,如果本身受损,可以到官员那里举报。吏对的是官员朝廷所派,完成公吏。差对的是地方父老,不可损坏地方利益。这三者之所以要分开,说到底,其实是因为官员本身在地方扮演两个角色。”

  王安石摇了摇头,喝了杯酒,没有说话。显然杜中宵的这些话,他并不太赞成。

  杜中宵道:“我们生于人世间,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矛盾的。把矛盾放在官员的身上,因为他们的待遇最高,权力最大,当然要负最大的责任。吏与差,只是两个角色延伸出来而已。”

  王安石想了想,道:“中丞这话说的在理。世间事,许多都不能简单地分对与错,官员理政,当然也是如此。有时候朝廷明令,明知道对地方不好,也不得不如此做。有的时候短期是有害处,但对于长远却有更大的好处。其间分寸拿捏,不是易事。”

  杜中宵道:“我说这些,其实是要讲明白,朝廷治天下之难,官员为政之难。一二十年间,我们可以对官员有一个印象,这个官员如何,那个官员如何。但是,官员做事的时候,有时候能分出对错,有时候却又说不明白。因为官员本身,带着朝廷和地方的两个角色,其间分寸拿捏人人不同,许多做法一时也分不出来。地方分官、吏、差,本就是为制度上对官员身份的分离。”

  见王安石有些不以为然,杜中宵道:“介甫为官数地,所历官职不多,现在还难理解。不如这样说吧,天下有治乱,何为治?何为乱?看对外战事胜败,看天下钱粮,看百姓安乐,都有道理,但单独拿出来总有不对的地方?为什么?因为都是一部分。真要看治乱,我想来想去,不如把天下统合起来,看成一个人,类似于一个人的样子来看。这个人若是健康成长,便是治。若是疲病衰弱,便是乱。”

  王安石笑道:“中丞如此说法,倒是以前没有听过。”

  杜中宵道:“天下仁哲之士,总是希望总结出一个道理来。依着道理,就是对的,违反道理,就是错的。甚且把这道理化为规矩,便如三纲五常,却不知道理本身就有时候是不对的。便如人,非要穷究的人本性是什么,从而生发出治国理政的规矩,平时生活的规矩。其实说得清吗?说不清楚。治国也是这个样子,其实哪有那么多规矩!圣人言大同,什么是大同?无争而已。具体再说下去,就都不合适。真正有道理的,是一个人是一个样子,许多人聚在一起又是一个样子。对理政,最重要的人是掌握住许多人聚在一起,而成的这个人,是什么样的。”

  王安石听了,一时怔住。他没有想到最后杜中宵会这样讲,超出意料。

  说完这些话,杜中宵饮了一杯酒,再不说话。他不知道王安石能不能理解,会理解成什么样子,反正自己想说的话,已经说出来了。

  自登进士第,十几年纷纷扰扰,杜中宵一直在想,自己在这个年代到度要做到什么。到了最后,却发现大理论,实际自己做不来。前世学的各种主义和理论,其实都是对应社会现实。学的时候,告诉你是万世不易之真理,但真的就是真理吗?

第49章 党项军略

  集议之后,不久叶县即升为叶州,辖叶县、昆阳、柏亭三县,铁监单独划出,归入盐铁司直辖。三县范围,大致以煤矿为中心为昆阳,原来的柏亭监范围为柏亭,剩下的为叶县,州府驻叶县。

  杜中宵举荐王安石出知叶州,一时未定。

  这一日傍晚,杜中宵奉口诏,与窦舜卿、十三郎、姚守信一起,入天章阁讲武事。到了天章阁,才发现殿前都指挥使许怀德、马军都指挥使王凯和步军都指挥李璋都已等在这里,旁边还有翰林学士欧阳修和王洙、胡宿。今日来了三衙将领,显然圣上甚是重视。

  礼毕,赐座,赵祯道:“自杜中丞带京西路营田厢军救唐龙镇,而后帅河曲,天下战事从此为之一变。朝中将领,大多不通新的战法,无所适从。从今日起,请杜中丞和军校的几位将领,到天章阁来讲新的战法。我会选择官员和将领,在此听讲。”

  众臣听了,一起称是。

  说了几句闲话,赵祯道:“只是空讲,只怕一时间难以理解。中丞讲武,便以此次与党项之战为例子,结合前方战情。如此众人更好理解,中丞讲起来也方便。”

  说完,吩咐旁边的小黄门,取了大幅的党项地图,铺在前面的一张桌子上。

  杜中宵捧笏谢恩,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道:“微臣这几日思索,军中的教材,是以当年在随州练兵时为本,原是为了选拔带兵将领所用。对于大的战略原则,其实所讲不多。臣天资愚钝,想来想去,编了这一本小册子,作为讲时所用。”

  赵祯吩咐小黄门取来,道:“明日朝中抄印几本,让在这里听的人使用。”

  杜中宵捧笏:“匆匆写就,必然有许多不对的地方,将定看罢了。谁有意见,可以提出来,我回去改正。此事以前没有过,只有凭借众人智慧,才能慢慢完善。”

  赵祯翻了翻小册子,道:“倒是与兵书有些像。”

  杜中宵道:“讲兵略,本就是兵书所写。只是现在战争打法一样子,随之改变而已。”

  说完,杜中宵看着桌子上的地图道:“军事战略,包括的内容,第一当然是朝政。包括本朝朝政和敌人朝政,战前应该清楚认识。臣是统兵之将,对于朝政知之不多,便就不讲了。第二是国家利益,打这一场仗,对朝廷有什么好处,不打对朝廷有什么坏处。第三是战争的兵力。敌方兵力如何,战力如何,要想打胜需出多少兵力。抽调这么多兵力,对于国家有什么影响。第四,就是地缘。依据地理我方要如何进攻,敌方如何防守。除了敌我双方,周边还有哪些势力会影响战局,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赵祯听了,看看身边周围的官员,道:“听中丞如此讲,事情便就清楚许多。可惜,定对党项战略的时候,中丞不在朝廷,倒是没有想这么多事情。”

  欧阳修道:“无妨,党项小国,纵然战事有波折,结果不会改变。正好以此战为例,让中丞讲一讲仗到底应该怎么打。陛下和众臣学得会了,以后再有战事当更容易。”

  众人都知道,以后战事,就是对契丹。只要灭了党项,宋朝就掌握了对契丹的绝对优势,有充足的信心击败契丹。对党项战事,很大程度上是对契丹战事的预演,使宋朝君臣知道军事对比。

  杜中宵看着地图,道:“为什么一定要进攻党项?不说君臣之义,朝政上的事情我所知不多。单从地缘上论,党项位于关中以北,向西一直到兰州、河西之地。其东侧,不论河曲路,隔横山威胁关中。其西面,以兰州为中心,威胁秦凤路。河西隔断了西域商路。有党项在那里,朝廷与西域诸多不便。而且一旦朝廷与契丹有事,党项在背后,不得不派兵防御。如果灭了党项,朝廷在西北再无强敌,与西域连成一体。契丹有事,可以倾全国之兵相向。”

  赵祯点了点头:“党项不灭,朝廷终被牵制。”

  杜中宵道:“不错。所以在地缘上,朝廷攻灭党项是不得已之举。不灭党项,终不能浑一宇内。此是大略,相信陛下知之甚明,不需多言。那么,要攻灭党项,要从哪里着手呢?”

  听了这话,赵祯和众臣都认真起来。现在的安排,是杜中宵回朝之前已经定好了的,利弊如何,其实朝臣的心中大多没数。让狄青从镇戎军主攻,韩琦辅助,自然有无数理由,但是不是符合军事原则就说不清了。杜中宵说起党项战事,一直没有对此评论,今日倒是可以听一听。

  杜中宵道:“党项全国可以分为三部。东部为横山,是党项的起家之地,人口密集,山路崎岖。中部兴灵两州,位于贺兰山和黄河之间,土地肥沃,有黄河水灌溉,最是富庶,山河夹峙。西部则为河西数郡,祁连山下,是到西域的走廓。攻党项,针对这三个地方,有三个方案。”

  说完,指着横山地区道:“一是攻横山。西线坚守保安军,东线南北对进。南路自绥德军,沿无定河北上。北路自胜州南下,沿明堂川,与南路会攻银、石、夏三州。以朝廷的军力,党项纵然全国来援也无法抵挡。二是攻河西。西路自星星峡取瓜州,北路自居延取甘州、肃州,两军会合取凉州。第三就是直取兴灵,就是现在朝廷用的打法。之所以直取兴灵两州,最主要的原因为两个。一是两朝国力,相差实在太大,没必要取党项两翼,直攻击其要害即可。没有了兴灵两州,党项实际就无法支撑。还有一点,就是铁路修到镇戎军,朝廷有能力直攻灵州。”

  赵祯道:“中丞说的有道理。初时议对党项方略时,就有大臣建议,可以先攻横山。以河曲路常胜之军南下,鄜延路沿无穷河北上,取银、夏两州。此是党项兴起之地,取了两州,就断党项一臂。诸大臣集议,认为断党项一臂,不如直取其腹心。”

  杜中宵道:“不错,现在的党项根本无法与朝廷为敌,没必要一点一点削弱。而且有铁路通镇戎军后,天下财力物力可以支撑直攻兴灵两州。对兴灵两州,北边朝廷有河州,南边有镇戎军,是可以南北对进的。为什么不呢?因为南边镇戎军到灵州间,适合大军展开,实际上也朝廷布置三十万大军。南线要突破的是天都山,北边要突破的是山河关。山河关是要地,突破之后,依然有近百里山路。贺兰山是党项重地,山中许多宫楼,又多兵马,实际进军不便。与南路相比,等南路打下兴府府,北路未必能出山。是以韩太尉放弃了山河关,而从西边取河西,是明智之举。”

  赵祯看着地图,想了一会,道:“中丞说的有道理。不过,镇戎军狄太尉,预计明年出天都山,下年才攻灵州,倒是能与北路破山河关配合起来。”

  杜中宵道:“陛下,实不相瞒,臣一直以为,狄太尉的军略太保守了。天都山党项兵马不多,而且地形并不险要,三十万大军一个月即可横扫。党项布置,也没有想在天都山与本朝大战,而是集中兵马于灵州周围。看其想法,应该是知道兵力不及本朝,想退守灵州,利用灵州后方的后勤补给过长,拖垮本朝进攻的大军。其实,从镇戎军到灵州,路程五百里,仅用人背也能把物资运到灵州城下。”

  欧阳修道:“依党项兵力,不与本朝决战于灵州,也没其他办法了。”

  杜中宵道:“内翰说的是。小规模作战,党项可以借助天都山迟滞本朝兵马。大规模作战,天都山就不合适了。山中道路大部分都开阔,没有大规模作战的合适地方。战于灵州,尽量拉长本朝兵马的补给线路,依托坚城,还可以坚持。”

  赵祯道:“依中丞所说,狄太尉在镇戎军,过于拖延。是不是让朝廷逼其进攻?”

  杜中宵摇头:“陛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狄太尉是前方主帅,要么换人,要么就要依着他的方略作战。不然,一旦出了差子,就可能招致大败。”

  这是原则,要么相信前方将帅,要么就直接换人,千万不要针对具体方略逼迫。不然导致前方布置出了差错,最后追悔莫及。杜中宵是觉得狄青保守,但反对朝廷逼其进攻。

  说到这里,杜中宵叹了口气:“狄太尉进攻保守,现在可能会出现两个意外。一是韩太尉自星星峡出兵后,已经占了瓜州。战报从瓜州传到朝廷,要半月之久。到了现在,说不定已取肃州。如果韩太尉占了凉州的时候,狄太尉刚出天都山,前方战情就复杂了。再有一个,契丹两帝并立数年,耶律洪基已经反守为攻。如果契丹有了结果,党项战事未结束,河曲路就显空虚。”

第50章 没有展开

  对于西北战事,杜中宵认为最理想的,是灭了党项之后,契丹依然两帝并立。灭党项的主力分布河曲路和河东路,在耶律重元败北的时候,不管用什么理由,先取西京道。幽云两地互为表里,只要取了云州,后边取幽州就容易许多。

  狄青在镇戎军采取的稳扎稳打的策略,最大问题,就是没有考虑契丹形势的紧迫性。或者说,缺少全局性的战略思维。对于宋军,要求他们有这样的全局性思想,或许要求高了些。

  讲过了大的战略局势,十三郎和姚守信分别讲解骑兵和步兵的战术思想。杜中宵建营田厢军时,不是依照现在的战争形势,而是靠着记忆建起来的。一个特点,就是特别注重火力运用,重视炮兵。在这个年代,炮兵占到总兵力的近三分之一,让其他人都感觉到太多了些。

  姚守信道:“从河曲路几次作战来看,现在炮兵的数量,对于轻装急进的时候来说,确实是过于多了。运输艰难,炮兵无法跟上轻步兵的快速前进,只能让一部分轻炮跟随。但对于大兵团作战来说,特别是双方对峙,炮兵则可充分发挥威力。依靠铁路前进,以铁路为中心,炮兵威力无穷。”

  杜中宵道:“当时定这样规模的炮兵,是对主力军团。现在看来,需要的主力兵团不多,朝廷除此之外,还应该需要一些配置更多轻炮的轻装步兵。”

  赵祯道:“炮兵虽然缓慢,好处却着实不少。当时唐龙镇一战,全靠炮兵,才毙契丹国主。有这样功绩,一切都是值得的。”

  杜中宵道:“陛下,大军团作战,当然如此。如此次狄太尉进攻灵州方向,就应当多配炮兵。但如西路的韩太尉,最重要的速度,便不能带重炮。兵器依作战任务而定,不能只贪威力。”

  一边的欧阳修道:“现三衙分马步,却缺炮兵,以后要不要新设?”

  赵祯道:“此事以后再议。现在三衙欠缺官吏,一时无法改,只能暂且将就。”

  杜中宵心中明白,赵祯在努力保证旧的禁军不散架,同时加入新的元素。虽然很粗糙,其实已经是这个时代的极限了。杜中宵用二十万营田厢军,加上从地方选人,才练出了三万军队。禁军八十余万,能练出多少新式的军队?像营田厢军那样大的淘汰率,现在的禁军根本没有这么多人。还有一点,算是劣币驱逐良币,最后剩下的禁军,是最容易改革的。

  十三郎讲解骑兵,道:“现在军中,炮兵,甚至是步兵都攻击惊人,不必用骑兵冲阵。是以骑兵最重要的是轻便,易于机动。军中使用,一是战前侦察,战场遮蔽。这一点对骑兵要求甚高,必须是精锐兵源,能够小规模行动。再一个是战时掩护两翼,此时需要结成大阵,训练有素。最后是大军胜利后,追逐溃逃之兵,要求迅捷果敢。既要熟悉小规模战斗,又能列阵,要求很高。”

  马军司都指挥使王凯道:“这便是让禁军不习惯的地方。以前的禁军骑兵,虽然多练弓矢,最主要的却是大兵阵作战。而新的骑兵,首先要求小股作战,还能结成大阵。”

  十三郎道:“所以河曲路兵马中,骑兵仅次于步兵,是军中的精华所在。战前侦察,胜后追亡逐北俱是其擅长之事。禁军骑兵可以学会用枪,这些却一时之间难以如意。”

  杜中宵道:“这都是细节,不必深究。圣上和诸位大臣,只要知道骑兵能做什么,在军中是做什么的就好。武将军说的明白,骑兵的作用,就是侦察、追击溃兵,同时列阵时为步兵掩护侧翼。知道了骑兵的作用后,便就大致知道一支军队,临战展开,需要多大的地域。其侦骑覆盖的范围,基本就是一支军队展开的范围。以营为基本,各营之间保持紧密联系,五万人就可以控制一二百里正面宽度。”

  赵祯听了不由皱起眉头:“如此说来,镇戎军三十万大军,正面该当五百里到一千里之广?”

  杜中宵点头:“不错。现在的军队,正常说来,应该是如此。所以镇戎军兵马,最要紧的任务是迅速出葫芦川河谷,面对灵州展开。西到西寿监军司,东到盐州,俱是其作战范围。中路则以重兵,直进灵州。在这约七八百里的范围,不能出现可以威胁大军的党项兵马。”

  赵祯看了看其余几位大臣,一时沉默不语。他知道现在的狄青作战保守,但表现在哪里,严重到什么程度,却没有概念。听杜中宵说展开正面,才知道如此严重。

  现在的军队,对于指挥联系并不怎么重视。实际上,宋军的骑兵,以前没有能力前出如此之远。所以对党项作战时,经常被突然包围。狄青也正是因为怕分兵之后,各军配合不紧密,力量分散,被党项寻到可乘之机。像河曲路那样,大量出动侦骑,前进作战各部一直保持联系,是他不熟悉的。

  欧阳修道:“全军分布如此宽泛,岂不会留下空隙,为敌所乘?党项最擅长突然包围,如果一个不慎,被其抓住机会,可就难办。”

  杜中宵道:“内翰,这样的距离,就是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出现。一是侦骑广布,不允许有大股敌军进入要害区域。再一个一旦被攻,可以就地防御,旁边的军队可以快速救援。三十万大军展开,党项不管多少军队,迎面攻来,都被受数部围攻。”

  欧阳修点了点头,对王凯道:“太尉,现在禁军骑兵,可以做到如此吗?”

  王凯想了想,道:“这些年重训,比以前强得多。只是能不能做到,没有试过,哪个知道?”

  杜中宵道:“定战争方略,细节可以不管,但对军队的前进速度、进攻速度、控制范围,必须了熟于胸。知道这些,才知道如何安排任务。还要知道一支大军,在保证战力的情况之下,前进多少距离,要有多少人保障后勤运输。便如攻灵州之战,我军的供给大本营在镇戎军,那么到灵州城下,前线要有多少军队运输后勤。新的军队,除了特殊情况下组织民众,自己要要运输能力。”

  听十三郎和姚守信讲完炮兵和骑兵的特点和作战形式,在场的众人都感觉得出来,镇戎军的军队安排很糟糕。骑兵控制范围过小,炮兵不能控制正面,实际大军窝在一起。

  殿前都指挥使许怀德道:“如此作战,指挥者岂能事事尽知?要想指挥,必有大量人员。”

  杜中宵道:“那是当然。所以定的新军制中,军中有大量专做庶务的将领,还有大量参谋人员。而不似从前,帅帐只有参赞、机宜文字等了了数人。指挥体系完备,人人有用,才能指挥如此庞大的军队展开作战。大军展开,只要不是计算有误,大致不会相差太远。”

  对于赵祯和几位翰林学士,今天是第一次,知道现在的军队是怎么作战的。三位三衙将领,则在指挥体系之外,了解也不深。

  赵祯想了一会,道:“天色不早,今夜便先如此吧。众卿回去之后,对前方战事多多用心,为朝廷出谋划策。现在看来,战胜党项应该问题不大,只是如何打得更好。”

第51章 进逼甘州

  韩琦站在黑水岸边,举头北望,对身边的赵滋道:“沿河北上,就是居延县。以后入朝送捷报,可以从这里走,不必再绕回星星峡了。上次取瓜州,捷报送回朝里,圣旨一个月之后才到,实在是过于缓慢了。我们僻处河西,回京一趟着实不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