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化军
邢节级道“工钱是衙门定下来的数目,哪个敢涨!今日吃得好一些,除米菜外,每人一块肉!”
底下的人一片鼓噪,有的人愿意,有的人不愿意。吃什么肉,发下钱来,自己想吃什么就去吃什么。
邢节级不住地拍着手中铁碗,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才道:“吵什么吵,工钱是定数,不拘一天搬运多少,都是一百文足!搬得多了,会有酒肉给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说完,邢节级叹了口气:“你们哪,不知帅府苦心。雇你们来,并不是不用你们不行,营田厢军那么多人,随便差些人来搬就好了。雇你们做工,是以工代赈的意思,明不明白?现在一切草创,衙门不雇你们,哪里去做事?你们到哪里去赚钱?手中没有钱,日子还怎么过!如果搬得多就给得多,这里还需要你们这么多人吗?自然力气足的,把钱都挣去了。”
这话邢节级隔几天就说一次,人人都知道这道理。可一到了活多的日子,还是吵着涨工钱,好像不吵上几句,这些力夫就觉得对不起自己一样。
其实营田厢军差不出人来,都被安排在各处修路架桥,除了妇孺,没什么闲人。营田厢军有组织纪律,各种工程,优先使用他们。实在不足,才会和雇城中的百姓。使用营田厢军,每天只发五十文,但他们是按日子发钱,不管忙还是闲,有活没活这钱都要发。
把工钱定死,杜中宵确实是有意的,让城中的丁壮尽量有活干,能赚钱,不闲着生事。官府和雇的工钱比民间雇人稍高一些,一天一百文,管一顿晚饭。河曲路在边地,比内地的条件优厚一些,多了晚上这一顿饭。若是民间雇力工,一天到不了一百文,胜州城里通行的价钱是七八十文。
见众人安静下来,邢节级从身后取过一个小箱,打开来,取出一大叠纸,口中道:“自今日起,河曲路通用钱引。官府发钱,都是如此了,就连我们的俸禄也是如此。以后除非数额十贯以上,不然换不出铜钱来。你们都是小户人家,面额大了不好用,我特意取了二十文一张的,每人五张。”
听了这话,下面的人开始鼓噪。有人高声道:“铜钱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自然知道是钱。这些纸印出来的,怎么能当钱用?拿着去买东西,主人家不卖怎么办?!”
邢节级道:“沉甸甸的就是钱?那你怎么不去捡石头去花!帅府有榜文,哪个敢不收钱引,随时可以报官,官府拿人重惩!早告诉过你们,我们俸禄也是发钱引,买不到东西难不成喝风!”
又有人道:“可我们又不认识字,怎么知道上面写着多少钱!明明二十文,别人说一百文怎么办?”
邢节级道:“不认识字,总会数数。上面印着多少个铜钱,数不出来吗!连数也不会数,你还是别花钱好了!不要咶噪,乖乖上来领钱!不愿意要的,到一边站着去,不要耽误别人!”
见邢节级声色俱厉,众人不敢再鼓噪,一个一个上来领钱。
这个年代确实有很多人不认字,官府到处揭榜,普及各种面额的区别。最小面额是五文,上面印着五个铜钱,一目了然。后边是十文、二十文和五十文,十文一串,钱引上分别印着一串、两串、五串。大额的还有一百文、五百文,钱引上面印着一个和五个大钱串。最大面额是一贯足,上面印着一个银元宝。
五文钱引的主色调是黑色,十文、二十文和五十文的主色调是青色,一百文和五百文是朱色,一贯的主色调是金黄色。特征非常明显,而且大小也有区别,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钱引上面印的图案非常精美,出自名家,很难模仿。机器印制,与小作坊也有明确区别。
得了钱引,许多人心中惴惴不安,生怕明天买不到东西,成了废纸。纷纷商量,一会晚上出去,能买到什么就买什么。换成米,心里才能够踏实。
邢节级心中一样对钱引不信任,但没有办法,官吏是首先要接受的。从发行钱引开始,河曲路的一切官方支出,都用钱引,不管是采买物资,还是官吏的俸禄。
到了晚上,胜州城里格外热闹。小摊贩好像有默契一般,早早收了生意,纷纷关门。钱引他们不想收,官府又逼着收,那就干脆不做生意了。店铺也是一样,除了少数,大多关门歇业。
而得到钱引的百姓,则纷纷走出家门,在街市上游荡。一见到开门的店铺,纷纷涌过去。只要是自己能用的东西,先买到手再说,许多东西涨了价钱。
梁都彭看看店中坐满的客人,又看看街道上涌动的人群,对王普小声道:“员外,旁边的铺子都不做生意了,生怕收到钱引。我们要不要学他们?不说钱引以后能不能用,就看今天许多铺子涨价,钱引只怕不能当作铜钱用。纵然能买东西,价钱只怕也比铜钱高。”
王普道:“这是帅府定下来的事情,怎么可能会不能当铜钱?真像你说的,用钱引的价钱比用铜钱高,杜节帅的脸面何在?放心,开始几天乱一下,很快就会平定下来的。”
梁都彭总有些不放心,又道:“要不,我们也学其他铺子,涨一涨价钱?”
王普道:“现在涨价钱,一是让老客人寒心,再一个过几天降下来,平白让人耻笑。主管,做生意是个长久的事情,不能贪图一时蝇头小利。”
正在两人议论的时候,一个汉子走过来,
伸头看看店里已经客满,道:“主人家,你这里没有空位了。不知道能不能卖我些羊肉,自己回家做了吃。”
梁都彭指着一边蹲在路旁吃面的人道:“没有位子,可以在外面吃。看那几个客人,便是买了我们店里的面,那里不是一样?”
那汉子连连摇头:“我是个体面人,怎么会蹲在路边吃饭。卖我些羊肉,自己回家煮了吃。”
梁都彭还要再劝,一边的王普拦住他,对来人道:“我店里是还有些羊肉,不过都是煮好了的。你若是要买,可以按店里价钱给你。不当什么事,觉得味道可口,以后来店里用些酒菜。”
说完,问了数目,吩咐小厮进去切肉。
那人提了肉,正要掏钱,突然又问:“主人家,不知能不能再卖我些酒?回家饮几杯。”
王普混不在意,又卖了他几瓶酒,都是按照正常价钱卖出去。那人千恩万谢,掏了钱引出来,付过了账,提着酒肉快步去了。不多时,又有几个人来,一样是买酒买肉,付账用的钱引。
梁都彭无奈地道:“员外,必然是消息传出去,都来我们店里买。他们就是有心来用钱引的,想来其他的店里不做他们生意,或者是别的店里已经涨价了。”
王普虽然心里也有些嘀咕,还是坚持要正常做生意,只要店里有,有人来买就正常卖。
第77章 谁买谁倒霉
杜中宵看着两个吏人,各自手中提个大包,藏在身后,低着头急急匆匆过去,对陈希亮道:“签判去知会一声陈提举,我们一起到商场看看。今天的商场里,想来十分热闹。”
陈希亮应诺,快步出了衙门,去常平司请陈旭。
昨天开始,河曲路正式发行钱引,完全代替流通中的铜钱。原则上,除非大额兑换,官府不再发铜钱出去,小额硬币由镀锡铁钱代替。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一方面社会上要认识到铜钱的作用会彻底被钱引和铁钱代替,存铜钱没有用处。另一方面,钱引和铁钱通行后,会慢慢摆脱铜价限制,真实币值会逐渐发生变化。币值一方面跟官方发行的钱引数目有关,跟经济的实际情况有关,还跟交易的便利性有关。最小币值的硬币购买力不能太高,要跟现实的交易习惯相匹配。
随着搪瓷制品在市场上流行,代替了很多原来铜的用途,铜的价值实际一直在下降。在搪瓷最流行的京西地区,毁铜钱铸器已经无利可图,铜钱与铜器巨大的价差逐渐消失。
铜的价值下降,必然会导致铜钱的购买力下降,以铜钱为本钱的钱引购买力也会下降,有一个自然贬值的过程。这个过程会非常缓慢,而且各地不会同步,其实有投机的空间。现在最合适的投机物资是金银,不过官府限制金银买卖,绝大部分的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发行钱引,中间没有缓冲,一步到位,必然会引起混乱,这一点杜中宵明白,包拯和陈旭等人也明白,早已经做了布置。一只手是放,坚持官方使用只用钱引。一只手是收,作为最大的商业机构,胜州城里的商场物价稳定,那就翻不起波浪来。
不多时,陈旭和陈希亮一起到来,向杜中宵行礼。
杜中宵道:“自用钱引,昨天白天还没有什么乱子,晚上可是热闹得很。领了钱引的人,拼命想要花出去,生意人不想收。店铺关门,街上到处都是想花钱的人,一直到宵禁还有人游荡。昨夜钱引没有花掉的,想来今天会去商场买东西,尽快花出去。难得的热闹,我们一起去看一看。”
两人应诺,带了随从,出了帅府。
走到路上,杜中宵对陈旭道:“提举,你猜今日商场里什么会卖得最好?”
陈旭想了想道:“一是粮食,不管怎么样换成粮食都是不亏。除了粮食之外,柴米油盐酱醋茶,都是日常所需。里面的盐和茶,每日少不了,又不会朽坏,我猜最大宗就是它们。”
杜中宵道:“提举说的不错。不过还有一样东西,尤胜过盐和茶,就是砂糖。”
陈旭听了连连点头:“节帅说得对,是下官疏忽了!砂糖同样不会朽坏,而且价钱高,不管是自用还是送人,不愁将来没有用处。”
杜中宵微笑着点了点头。今天他看见衙门不少吏人,都提了大纸包,分明是商场里卖砂糖时的包装的样子。连衙门里的吏人都信不过钱引,急急去换成了砂糖,何况是普通百姓呢。
陈旭叹了口气:“还好,我们预先估计到了此事,吩咐商场提前备货,凡是不易朽坏的货物,都应有尽有。这些日子储存了足够的粮食,也不怕粮价上涨。”
杜中宵道:“现在河曲路的官兵百姓,其实都是朝廷养起来,百姓才买多少粮?粮价无论如何不会波动的。倒是盐和糖吗——”
陈旭一惊:“节帅的意思,怕百姓一直信不过钱引,真把价钱推上去?”
杜中宵听了笑道:“恰恰相反,我不怕他们把价钱推上去,而是怕将来价钱降了,这些人后悔!”
陈旭听了皱眉:“砂糖和盐的价钱要降吗?下官倒是没有听说。”
杜中宵道:“前两年铁路修到江陵,运输便利,很多蜀地的砂糖商人,结伴到岭南去种植甘蔗。现在已经数年过去了,岭南的砂糖,到了行销天下的时候。还有,今年两浙路修了江宁到明州的铁路,明州蔗糖运入中原费用大降。再加上西北铁路到了凤翔府,蜀地的砂糖运出来也便宜了。几方相加,几个月内砂糖价钱就会降下来。存太多砂糖,到时必然后悔。”
杜中宵自己家里就是种甘蔗制糖的,数年之前陈循就跟一些砂糖商人一起,到岭南布局。侬智高之乱平定,漓江水系与长江水系相连,水陆联运,运费可比川蜀运出来低多了。种植面积增加,运费更加便宜,砂糖产业现在到了爆发的时候。这个时候存糖避风险,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
陈旭对此并不了解,听了杜中宵的话,深以为然。又道:“砂糖如此,那盐为何降低?”
杜中宵道:“现在河曲路一带卖的是解盐,虽然用铁路运,运费并不高,但解盐卖价在那里。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卖解盐?提举忘了,白马监军司为何设在娄博贝?那里有盐池,盐取之不尽,而且比解盐好煎多了。河曲路数州之地,多少盐池?忙了几个月,到了该产盐的时候了。”
陈旭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自己还是来的日子太短,对河曲路了解的不深。当然,现在三司已经分开了,盐业归盐铁司管,常平司隶户部司下,也没有人告诉陈旭。
盐价高,很大程度是因为朝廷用控制盐价的方式,向百姓收人头税。这个税的成本是很高的,榷盐可不是一纸诏令能解决的事。随着工商业发展,这种形式的人头税越来越没有必要,天下各地的盐价都在下降。河曲路这里更甚,娄博贝是天下数得着的盐池之一,还有煤矿,铁路一修到那里,盐价会降到跟土一样便宜。除了娄博贝外,河曲路还有好几处盐池,根本没有开采的必要了。
发行钱引,必然引起物价动荡。百姓为了避险,会尽量把手中的钱换成物资。能换的几样物资杜中宵想过了,早做了布置,商场里要多少有多少。这几样大宗的物价稳住,就不会有大的风波。
换成粮食是最合算的,现在的粮本就是等同于货币,价格不会出现大的波动。如果换盐和糖,那就只能自认倒霉,通过这次长点记性。杜中宵不是有意要如此,时间正好赶上了。当然,故意不说,是有意对不信任钱引的人的惩罚。钱引代表的是帅府信用,怀疑自己的信用,哪里会有好果子吃。
发行钱引,不只是货币改革,也是对帅府在民间信用的测试。不配合的,当然要吃些苦头。
第78章 期货
看商场里人头攒动,陈旭道:“果然,今日这里的人比平日多得多了。看出去的人,多是提着茶盐砂糖的包裹出去,许多人还真是把手中的钱引换成了这些货物。”
杜中宵道:“我们发钱引,要不了几日就全到了商场里来。只要流动迅速,回收及时,钱引的信用就会稳下来。帅府发钱,你们常平司收钱,百姓才会方便。”
陈旭道:“钱引又不是铜钱,不能存到库里,也不能解往京城,常平司留在手里有什么用?我已经吩咐商场,每日未时,把今日收到的钱引和铜钱,存到储蓄所里,好坏有些利息。”
到了储蓄所,就到了度支管下。常平司只要报给朝廷收入数目,户部司的账上一划就代表进入国库了。至于全国各地怎么平账,各地储蓄所的储备金等事,就是度支司的事务,跟户部司无关。
今日商场里特别热闹。收了钱引,一般民户来买早已相中以前舍不得买的货物,剩下些钱,换成米存在家里。对于穷人来说,有了米就保证饿不死了,其他的相对不重要。家境稍微富裕些,再买些生活必须品,比如茶盐。生活优厚的,会买些砂糖等物资存起来,哪怕一时用不到,将来也可以待客。
几人一边说着,一边到了卖砂糖的地方。这里卖的都是日常相对奢侈的货物,各种糖果、蜜饯、糕点都是在这里。钱引不被看好,这里的生意比平时火爆多了,平常百姓,也有许多来买些解解嘴馋。
杜中宵正要吩咐找个商场里的人来问,今日生意如何,突然看见金三在那里。
金三也注意到了杜中宵一行,站在哪里,见杜中宵看着自己,犹豫一下,上前拱手:“小民金三见过节帅。节帅来得突然,一时不及回避,切莫怪罪!”
杜中宵道:“我们来查看民生,本就不需要回避。金员外在这里,要买些什么?”
金三道:“不瞒节帅,小民在胜州住了些日子,看中了这砂糖的生意。奈何刚刚交了书状,商队要一两个月后才会到。昨日城中开始行用钱引,今日砂糖就涨价,这可如何是好?”
杜中宵愣了一下,才明白金三是想向西域卖砂糖。砂糖虽然相对较重,价钱却高,可以大规模的贩运。越是草原沙漠这些不产糖的地方,对糖越是喜爱,西域便就如此。那里砂糖少见,现在并没有通行的价格。不过蜜饯、蜂密却多,价格比中原地区高了数倍不止。其实今天商场里的商糖没有涨价,金三是看见外面的铺子涨了,急急过来看,想多买些存起来。
金三要做这生意,不想自己的商队没到,价格先涨了上去,怎能不急?他怕的是,官府的钱引越发越多,价格一路上涨,商场也不会赔钱,必然涨上去。等到自己商队来了,利润就不高了。
杜中宵想了想道:“员外,生意场上,价钱有时高有时低,十分平常。又何必着急?”
金三道:“不瞒节帅,小的做的是大宗生意,价钱一涨,差好多钱!现在的价钱还有钱赚,只怕两个月之后,价钱一路上涨,到那时这生意就做不成了!”
看着金三着急万分的样子,杜中宵有些想笑。强行忍住,道:“员外既是这么认为,何不在此时多买一些存起来。砂粮此物,不怕朽坏,放上几年也寻常。”
金三两手一摊:“商队未到,小的手中哪里有许多现钱?若是有钱,那就买了!”
杜中宵看了看一边的陈旭,沉吟道:“似员外这种大商人,地方上不该漠视,应该帮一帮才对。这样吧,员外虽然没有现钱,终还有些值钱的物事。可以到储蓄所里抵押,贷些钱出来。如果不够,可以用买到的砂糖做抵押,向储蓄所贷钱。只不过未还钱前,这些抵押物要储蓄所看管,到时发了钱一起发还。”
金三听了大喜:“还有此种事?节帅莫要戏闹我!”
杜中宵笑道:“储蓄所收了百姓的钱,存在里面,多少有些利息。这些利息哪里来?当然就靠着向外放贷,用贷和存的利息差来赚钱。只要确认还得起,就可以贷钱,更何况有抵押物呢。员外在胜州,以后必然是大商户,储蓄所还要你们帮衬呢。”
金三详细问了规矩,高兴得直搓手,对杜中宵道:“多谢节帅指点。若得张字纸,那就更好。”
杜中宵道:“何必字纸。本州陈签判,与你一起过去,把此事办下来。这事做得好了,以后你们生意缺钱周转,都可以到储蓄所去贷钱。”
说完,吩咐陈希亮,跟金三一起储蓄所,帮他办贷款。实物抵押,考虑到风险,不可能一万贯的货物贷一万贯的现钱,要打个折扣。这个折扣由金三补齐,他这样的大员外,随身总是带不少金银珠宝。
看着金三和陈希亮离去,陈旭小声道:“节帅适才说,后边砂糖的价格会大减,却让金员外这个时候买糖,不是坑他?不过这些胡商,眼里只认得钱,坑一下也是好的。”
杜中宵笑着摇头:“提举,我可真没有坑他。他的商队两个月后就到,那时的砂糖价格,未必就会跌下去。再者说,做生意本来就有风险,屯货就要有亏钱的觉悟。金三是个大商户,而且自己租了一间铺子,专门供西域来的胡商落脚。他的生意做起来,以后必然有许多贷钱的时候,为储蓄所拉个客人。商场的钱提举都知道存在储蓄所,有些利息,储蓄所不贷钱出去,支付的利息哪里来?‘
陈旭点了点头。原来杜中宵并不想坑人,只是推荐储蓄所的业务而已。想来也是,两个月的时间太短了,那时的砂糖价格未必会跌,金三未必就会亏钱。
杜中宵又道:“其实以前在唐龙镇,做生意比这个狠辣多了。像今天这种事情,在唐龙镇根本就不需要贷钱,那里叫期货。比如金三认准了两个月后涨价,就可以交定金预定两个月后的货。价钱是现在的价钱,货则是两个月的货,价钱涨了赚钱,价钱跌了赔钱。
建唐龙镇的时候,因为地处边地,故意在商业行为中增加风险,赚契丹和党项的钱。胜州跟唐龙镇不一样,是河曲路的中心,又是中原的大门,不能那样做了。更何况现在整个商路都由河曲路掌控,最重要的是稳定,让商业繁荣起来。
河曲路既印钱,商场和储蓄所又收钱,赚钱的方法多得是,没必要用那种手段。对于朝廷真正的重要的,是运进来需要的物资,还有金银那种硬通货,把自己的货物卖出去。
在商场转了一圈,杜中宵对陈旭道:“钱引发出去,很快就由商场店铺等地方收回来,流转速度太快了。这些日子,州衙多雇些人,尽量多发钱出去。用得习惯,百姓自然就不会一到手就向外花。只要他们肯把多余的钱存进储蓄所,钱引就成了。”
河曲路不能用税赋保证钱引的信用,只好用储蓄所。储蓄所能方便存钱取钱,还有利息,得到了百姓认可,也就不怕钱引会一文不值。
钱引发行引起的风波只是人心动荡,官府准备充足,并不会引起乱子。商场有足够的储备保证物资充足,锁死了物价,本就没有乱的基础。河曲路比其他地方简单,这里现在军管,民间力量微不足道。
第79章 由远及近
钱引的风波很快平息下去。虽然百姓仍然有疑虑,有钱就存储蓄所,终能够很快接受,市面上的店铺也正常营业。河曲路大多都是外来人口,一切仰赖于官府,相对其他地方比较容易管束。
七月流火,一入七月,天气迅速凉了下来。胜州在北地,夏天炎热的天气,来得快也去得快。
中旬,知谏院范镇为体量安抚使,来河曲路巡视。体量安抚使是个临时差遣,地方有天灾人祸,朝廷派大臣体量安抚。了解民心,察举官吏,天灾时兼救灾赈民。
河曲路是新拓之地,自然该派体量安抚使来,了解地方情况。
这日一早,杜中宵便带了胜州官员,到车站迎接范镇。当年自己落魄的时候,为小人所欺,范镇做知县,帮了自己大忙。这份恩情不容易,杜中宵一直记在心里。
下了火车,随从准备仪仗。范镇一眼看见杜中宵带人在那里,急忙快步上前,不用仪仗,到了杜中宵面前拱手:“节帅是一路帅臣,总一路生死,何等威柄!亲自来迎,我如何担待得起!”
杜中宵回礼:“舍人客气了。在公,舍人奉朝旨安抚地方,我焉能不迎。在私,我未登第时,偶遇困厄,全靠舍人仁心帮扶,才有了今日。当日之恩,没齿难忘!”
范镇忙道不敢,与周围的官员相见了,由杜中宵陪着,回胜州城里去。
到了城门前,看胜州城建得极是高大难伟,范镇道:“听来过胜州的官员说,新城雄壮,堪称塞外第一城。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节帅拓地千里,筑城而守,解子孙忧,足与古之名将并列。”
杜中宵连称客气,引范镇入城,到了帅府。如果是其他人,应该是签判陈希亮带官吏去迎接,入城之后范镇到帅府拜见杜中宵。即使驿馆没建,也应该是在州衙招待范镇,住在那里。因为有当年范镇为临颖知县时的故交,杜中宵亲自迎进城来,帅府款待,是特别礼遇。
到客厅里用了茶,一众官吏寒喧一番,见天时还早,便各自离去。到了晚上,杜中宵设宴为范镇接风洗尘,他们再过来。有了火车,随着交通方式的变化,很多礼仪也跟着变了。
饮了一会茶,聊过闲话,范镇道:“此次我来河曲路,除了宣抚地方之外,圣上和宰相还有事情托我与节帅相商。明日我要去沙州,把河曲路走遍,与节帅相处时间不多。现在商量,莫嫌我冒昧。”
杜中宵道:“舍人不需与客套,有话直说就是。在河曲路,凡有吩咐,必定做到!”
范镇道声不敢,道:“前些日子节帅上章,铁路修到河州之后,要一路修到黑水城去。并且要升黑水城为居延县,增加驻军,以窥西域,兵临高昌国。以朝廷财力,铁路修到黑水城的物资供应不难,河曲路又有人力,此事易办。节帅手中三万兵,便连败契丹、党项,拓地千里。现在手握十六万大军,全部整训完毕,威加西域也不让人意外。只是有一桩,契丹未灭,幽云未复,兴灵依然在党项手中。此时不全力对付契丹和党项,而兵临万里之遥的西域,圣上和宰相着实难解。”
杜中宵想了想,道:“如此做有几条理由,我一一讲给舍人听,回复朝廷。其一,前一战虽然败了契丹和党项,却未伤他们筋骨,不容小觑。要对党项进行灭国之战,非有数十万大军不可。上次他们吃了一次亏,这几个月全力铸炮,筑坚城而守。等到河曲路的兵马整训完毕,党项山河关一带的长城也就建好了。依托坚城,又有火炮,攻城可不是容易的事。南边的镇戎军也是一样,等到新军编成,军中的火炮火枪齐全,灵州也就是现在样子了。所以要对党项开战,朝廷非要准备几年不可。对党项尤如此,更何况是更强的契丹呢。党项倾国之后不过三五十万,战兵不足二十万,契丹却可轻松集结百万兵,精锐战兵数十万。除非全国兵马都整训一遍,灭了党项之后,才能够对契丹用兵。不然,就有风险。大宋对党项和契丹有绝对优势的时候,何必行险呢?”
“西域则不同。地方虽然广大,人口却只是聚集在几个绿州,人户并不多。人不多,兵马自然也就不多。便如高昌国,有一两万兵马,便足可压服。铁路修到了黑水城后,驻扎两三万兵,即使本朝无意于西域诸国,诸国必然防我。与其他防我,不如让他不敢防,以使商路通畅。”
“其三,高昌本汉地,没唐之故土。天下混一,岂能舍此不顾?回鹘未西迁之前,那里本来多是汉人,人人心怀故土。回鹘西来,虽然汉人不似以前那么多,还是占多数的。现在的高昌国,早已经不是从前的高昌国了,其人多自称为西州。高昌国的百姓、大臣和王室,俱是汉人大族。现在的西州,王室大臣多是回鹘人。朝廷入高昌,可谓吊民伐罪,拯救厮民。”
“其四,自顺化渡一战,朝廷建河曲路,人人皆知。数月已经过去了,不见高昌回鹘使节,不见他们向朝廷称臣。无非原来向契丹称臣,现在坐观成败。还有一点,其境内百姓多为汉人,远隔万里也就罢了,朝廷到了黑水城,黑鹘人岂能安卧?朝廷兵威不到,他们怕汉人百姓有异心,只会加倍欺压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