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化军
“哼!”吴克久冷笑一声。“那就不要怪我!明白说给你听,我见你家小娘子颇有几分姿色,中我的意。若是好了,我便收她做个妾室,一世好吃好喝,你也跟着沾光。没想到你在这里推三阻四。好了,我的身边正缺个小婢使唤,便就让月娘来吧。明天我便就安排个牙人来,写了身契,让她到我府里伺候!”
韩练面露难色道:“小女自小不曾做过这种事情——”
“那便学!伺候人还不会吗?”吴克久厉声道。“我告诉你,若是不从,我们家便就追了这里的本钱。到时你们没了生计,我看是从还是不从!”
杜中宵在一边再也看不下去,上前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光天化日竟有人在这里强买民女,还有王法吗?”
吴克久斜眼看了郑中宵一眼,不屑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韩练忙道:“这是县里乡贡进士杜举人的小官人,极是帮衬本店——”
听到这里,吴克久“啪”地一声,猛拍桌子。“原来是杜家的祸胎!你家老儿在京城落榜,死活不知,你这小贼还有空来管别人家的闲事!”
杜中宵吓了一跳,听这意思,这吴克久还跟自家有仇?
见杜中宵满脸疑惑,一边的曹居成笑道:“这小子还在装糊涂!咱们临颖县里只有两人发解,正是杜循那贼夺了解额,才让表弟多耽误几年。没想到又是个不济事的,到了开封府省试都没过,平白去丢人现眼!”
原来如此,杜中宵心里有些明白。读书人参加州里的考试,取得赴京考试的资格称为取解。解额是按州分配的,数额固定,有的地方还会分到县里来,每年参加发解试的人数是固定的。这本是真宗年间,按照参加发解试人数的比例取解,沿袭下来的惯例。现在已经不按比例,改为固定解额,名额限制意义不大了。
吴克久本想参加发解试,因他牵涉到了前几年带着仆人伤人的案件,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最终没有成行。本来此事跟杜家无关,谁知他因杜循过了发解试,便就把账记到了杜家头上,一直认为是杜循捣鬼,与自己作对。
杜循进京,金榜题名也就罢了。偏偏他自己不争气,省试都没过,早早落榜,吴克久哪里咽得下这口气。虎落平阳,不在这个时候欺负杜家,还等到什么时候去。
杜中宵来这个世界几个月,哪怕父亲是举人,也还没有完全理清此时的科举制度到底是怎么回事。州里有数目固定的解额,县里有参加发解试的人数,到底怎么分配,却是一笔糊涂账。数字既跟人口有关,也跟经济有关,还跟教育水平有关,同时受以前出过多少进士影响,是大宋立国数十年积淀下来的。
见杜中宵不说话,吴克久道:“你家老鬼死活不知。听说在京师便就染病,挣扎着回乡,现在多半是死在路上了。你这小贼不去捡尸骨,倒有闲心在这里管我的闲事!”
曹居成摇头晃脑地道:“杜举人死是一定死了,只是不知倒毙在哪里,尸骨能不能捡回来亦未可知。这等穷人小户,也学着别人去应试考进士,盘缠尚需东拼西凑,落榜了哪里还有脸面回乡?唉,中进士做官,穷人们想想就好了,怎么好当真?这不,自己倒毙路旁不算,还让家里穷得吃糠咽菜。”
杜中宵吃了一惊,这个曹居成怎么知道自己家里的境况?
却不知,曹居成来自科举兴盛的福建路,那里读书的人多,发解困难。曹居成便就想了个取巧的法子,跑到舅舅家里来。
自晚唐乱起,中原多遭兵火,人口稀少,许州这里也是一样。大宋立国六十余年,虽然竭力发展中原一带,许州也只是稍微恢复一点元气而已。人口少,经济发展不起来,读书的人就少。偏偏许州离着开封府不远,发解名额较多,发解难度比福建路小了许多。
此时发解最容易的,莫过于开封府。那里是首善之地,读书人多,加之历年落榜进士多有逗留京城不走的,每年一府之地便就有发解举子数百人,数十倍于其他州军。其次便就是西京洛阳,名额仅少于开封府。要说发解最容易的,当数河北、河东、陕西沿边三路靠近边境的州军。那里人口稀少,几乎年年都有等额起解的,即参加发解试的人数,还不满朝廷给的定额,人人有份。
不过开封府和沿边州军发解容易,朝廷查得也严,对于起解资格有限制。比如开封府便就规定,只有在当地有产业,居住满七年以上才可以在那里参加发解试,不然只能回到原籍。沿边州军也是如此,而且对户籍查得更严,毕竟还有防奸细的意义在里面。
用杜中宵前世的话说,这些异地起解的,便就是高考移民。
许州这些中原州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查得就不那么严了。便如许州,只要在本州有田地产业,便就可以移籍,在这里参加发解试。
曹居成家里有钱,在许州买点田地产业,根本不算什么。他就是在临颖县乡下买了几十亩地,刚刚办好户籍,准备两年后在许州参加发解试的。
从福建那种竞争激烈的地方出来的人,跟本地人是不一样的。他们被发解试折磨得惨了,对每一个竞争对手都防着。杜循到底是曾成功通过发解试的,下一次多半倾家荡产也要参加,而且机会颇大。狼多肉少,曹居成当然巴不得他早已倒毙在路边。
杜中宵哪里知道这些?见曹居成知道自己家里的境况,不由惊疑不定。
看了杜中宵的表情,曹居成哈哈一笑,重新坐下喝酒。在他心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下一次的科举,其他的一概不感兴趣。
吸了一口气,杜中宵道:“我阿爹只是身体不适,想来在路上哪家旅店治病,一时不得返乡而已。再怎么说,阿爹也是乡贡进士,体面人物,你们岂可如此咒他!”
吴克久听了哈哈大笑:“体面人物,你先让你阿爹弄个官身再说!乡贡进士有什么了不起?又不是正榜进士。说给你知,我阿爹还有官身呢!”
这个年代是可以捐官的,吴克久的父亲便就花钱捐了个小官。只是这小官只能作为炫耀之用,官户的待遇是没有的,真说起来,还比不上杜循的乡贡进士。只不过,杜家有钱吗?有了钱,那个乡贡进士的身份才撑得起来,不然什么用处都没有。
有了钱,才可以跟州里县里的士人官员走动,甚至参加各种雅集,才能有各种各样的机会。家里没钱,连饭都请不起别人一顿,这乡贡进士的身份有什么用?也只有招几个村童来教书,可以向别人多收一些学费。
想到这里,杜中宵心里不由烦躁起来。前世学的知识,在古代读书有功名多么多么了不得,就是个秀才也受人尊敬。没想到真轮到自己了,父亲是举人都没有丝毫用处。
见杜中宵吃瘪,吴克久哈哈大笑:“小贼,你自顾尚且不暇,还来管别人闲事?听我一句劝,老实去把你家老鬼的尸骨寻回来,免得落个不孝的骂名!”
说完,才对一直站在旁边的韩练道:“你赊着我家的酒卖,怎么如此不检点!似这等腌臜人物,如何也让进店!快快赶出去,让你女儿来陪我吃酒!”
韩练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行礼道:“小员外勿怪,小的开店,自然是什么客人都可以来,怎么好拒人门外?再者说了,杜小官人家里卤得好羊蹄,为店里招揽不少生意——”
“呀,原来这羊蹄是他家卤的!怪不得,怪不得,我吃起来有些怪味!老儿,你放这种东西在店里,没来由坏了我‘其香居’的名声!”
吴克久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旁边的篮子,“噌”地扔了出去。看着篮子在地上滚来滚去,吴克久拍了拍手,看着杜中宵冷笑。
第4章 仗势欺人
“你,怎可如此!”
见篮子在地上翻滚,杜中宵一个箭步蹿了出去。
生羊蹄是赊来的,每天杜中宵卖了卤羊蹄,还了昨天的货款,才能再赊羊蹄回来。这一篮子羊蹄被吴克久糟蹋了,明天家里的生计便就没有着落,如何跟赊羊蹄的谭屠户去说?
看着杜中宵的背影,吴克久只是冷笑。一篮羊蹄,又能值几个钱?也只有这等穷鬼,才看得跟什么似的。若是平时,这种食物拿上来,吴克久看都懒得看一眼。也就是今天分外寒冷,一时兴起,进了这店里才随便让人上来。
杜中宵在那里捡地上散乱的羊蹄,吴克久再懒得看他,转身对韩练道:“快,去把你女儿月娘唤来陪酒!再推三阻四,惹得我性起,把你这店也一起砸了!”
韩练满脸为难,急得在原地转圈,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这种事情并不少见。似吴克久这种主家的小员外,到了赊自己酒的店家,真可谓是予取予求。没有办法,一家的生计都在人家手里攥着呢。实际上愿意这样做的人家不少,真正不要脸的,别说女儿,让自己妻子出来陪酒的也有。
不过韩练可不是那种人,他是正经人家,夫妻就一个女孩儿,从小到大宝贝得跟什么似的,生怕受一点委屈。怎么可能让女儿做这种没有脸皮的事情?吴家得罪不起,女儿又不能出来,韩练左右为难。
吴克久在那里等得不耐烦,伸手把韩练拨到一边,向店内走去。
韩月娘被母亲拦在后面,又羞又怒,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吴克久和曹居成年轻力壮,自己一家人怎么是对手?难道,只能任人欺负?
听见吴克久的脚步声,韩妈妈从后面出来,伸手拦住道:“光天化日,你要干什么!”
吴克久怒气冲冲,伸手一把把韩妈妈推倒,口中道:“老虔婆,还在装傻吗?快点让你女儿出来陪酒!等我喝得好了,明日就让牙人来说合,纳她为妾,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见母亲摔在地上,韩月娘急忙从后面出来扶住:“妈妈,你身子有没有事?”
在杜中宵的印象中,古代称呼父母为爹娘,真正到了北宋才知道自己错得厉害。中原汉人对父亲称爹没错,母亲最常见的称呼就是妈妈,中原也有人称母亲为娘,但很少。其实这个年代对人的称呼,与杜中宵前世相差不多,倒是契丹那里的汉人称呼父母为爷娘比较常见。
吴克久见到韩月娘出来,上前一把扯住袖子:“可算是出来了!让你过来陪我们饮杯酒而已,怎么扭扭捏捏!光天化日,我还能把你怎样不成?你侍奉得好了,过两日便把你纳入家中为妾,强似在这里受苦。若是不好,便寻个牙人,买你回家做婢女,到时可不要怪我!”
韩月娘使劲一挣,把袖子从吴克久手里抽出,大声道:“我在自己家里好好的,为何要到你家里做婢做妾!我家里并不缺少吃穿,你不要白日做梦了!”
吴克久听了,指着韩月娘对曹居成笑道:“这小娘子说的什么混话!你长得有些姿色,不趁着年轻到高门大户里,尽情享受几年,却在自己家里吃苦,这不是昏了头吗?想来你是穷惯了,不知道我家里如何富庶。我跟你说,到了我家,穿的是绫罗绸缎,天天鱼肉,岂是现在可以比的?”
韩月娘冷声道:“我就爱荆钗布裙,你不要在这里白费唇舌!”
正在这时,杜中宵捡完了羊蹄,重又走了店里。见吴克久在那里对韩月娘拉拉扯扯,一股怒火从心头起来,一个大步赶过来,怒喝道:“光天化日,你这淫贼竟敢调戏良家妇人!”
吴克久转过头来,满面惊奇:“你这小贼怎么也发晕!韩老儿开店用的是我家本钱,他女儿到我家里做婢做妾岂不是本分?我与他女儿说话,干你何事?”
这就是小生意人的悲哀,用别人的本钱开店,便就要受人欺压。贷钱的人把之视为奴仆之流,是前代遗风,并不是吴克久胡说。在开封府那种大地方就好得多,借钱归借钱,人身并不受人控制。临颖是个小地方,却没有那么开明。吴克久一听韩家是从自家酒楼赊酒来卖,就把他们当成自家下人,自然是肆无忌惮。主人家调戏一个婢女有什么,硬要她晚上陪睡也是应该的。
此时关于奴仆的法律比较混乱,整体上是慢慢废除人身依赖,变成纯粹的雇佣关系。但千百年来形成的习惯哪里是那么容易改的?主仆关系还是留有许多痕迹。
城市里穷人家的女孩儿,年轻的时候到大户人家里为婢为妾的不少。反正是雇佣,等到年纪大了之后,再出来寻个正经人家嫁了,安心过日子。正是因为风气如此,吴克久才理直气壮,觉得自己来了让韩月娘陪酒理所应当,看中了纳她为妾是给韩家好处。
杜中宵的灵魂来自后世,却没有这种意识。见韩月娘在那里柳眉倒竖,杏腮含怒,怒气腾腾就涌上来。把装羊蹄的篮子放在旁边桌子上,伸手护住韩月娘,厉声道:“这脚店只卖酒菜,主人早已经说得清楚明白。你要找人唱曲陪酒,去外面请来就是。月娘好人家的清白女孩儿,怎么做得这种事?你若是再在这里纠缠,便就告到县衙里去!告你调戏民女,看官府管也不管!”
吴克久听了,不由哈哈大笑:“你这小贼说的什么混话!韩老儿赊我家的酒卖,让她女儿陪我饮酒怎么了?官府闲得没事,来管这些?”
说完,吴克久对走过来的曹居成道:“难怪杜循那厮会科举落第,看他教出来的儿子,一点都不明白事理。主人对家仆,何来调戏一说?”
曹居成道:“看这小贼的样子,莫不是也看上了这家女儿?要做个护花使者,可不就胡言乱语!”
韩月娘听他们说得不堪,愈发羞怒,大声道:“我们家只是赊‘其香居’的酒来卖,怎么就成了你家奴仆了!大不了,从明天开始便不赊你家酒了!临颖县里,又不是只有你一家酿酒!”
吴克久一拍手:“说出这番话来,你这小娘子看来是真不识抬举了!不赊我家酒,那你想要赊哪一家?难不成,你还能把这店背着到城另一边去?”
韩月娘气鼓鼓地道:“赊另一家就是,无非是多走一些路途。”
吴克久只是冷笑,对韩月娘道:“你脑子不清楚,今天我也不与你淘气。等过几天,你知道了不赊我家的酒,便就过不下去日子,我再来找你。那时,入我家只是为婢,做妾可就没份了。”
说完,回到桌边端起酒来一饮而尽,对曹居成道:“我们且先走。记住这店在这里,等过些日子带个牙人来,买这小娘子回家做婢女。到了那时,我自有手段摆布她!”
曹居成笑呵呵地道:“小姑娘年纪幼小,不通世事,也是人之常情,贤弟莫怪。我看这小娘子长得着实标致,生起气来更是美艳不可方物。你若是不纳她,到时我可要纳她为妾了——”
吴克久哈哈大笑,拉住曹居成的手,摇摇摆摆出了门去。
看着两人离去,韩练转身对月娘无奈地道:“女儿,你刚才只与这两个煞星纠缠便了,怎么说出不赊他家酒的气话?这可如何是好?等店里的酒卖完,我们还能卖什么?生计没了着落啊。”
此时的酒是专卖,只有指定的几家大酒楼可以酿酒。如韩家这种小脚店,必须从那几家大酒楼里赊酒来卖,别无他法。临颖县城当然不是只有“其香居”一家酿酒,只是这些大酒楼老板都熟识,谁敢担保其他家不会跟吴家勾结?再者说了,几家大酒楼在县城划了地盘,那是随便可以改的?
韩月娘气鼓鼓地道:“阿爹,你没听见那人说什么,真真是气死个人!我就不信,不从‘其香居’买酒,我们的店就要关门了?一定可以从其他店里买酒的!”
韩练扶住老伴,只是摇头叹气。
杜中宵在一边看着,只好安慰:“韩老爹,放宽心好了。姓吴的如此做,便是调戏良家妇人,一纸告到官衙,不信县里不管。再者说了,实在不行,还有官酒楼呢。”
韩练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县里是有官酒楼,也对外赊酒,可那比“其香居”更加不好打交道。官酒楼被一个姓冯的衙前扑买三年,他仗着在衙门里认识的人多,对赊酒的酒户盘剥更甚。
见女儿气得脸色通红,韩练知道她心中不快,只好道:“月娘,我们这些小本生意,得罪不起赊酒的大户。放心,爹爹妈妈不会推你入火坑,过两天再看吧。实在不行,我们换一种生意做。”
杜中宵来自乡下,对城里的生意人缺乏认识,并没想到事情会如此严重。在他想来,卖酒无非是从酒楼里批发酒来卖,一个愿买一个愿卖,怎么还弄到跟奴仆一样了。
第5章 刁难
生了一会气,几人也想不出办法来。只是韩月娘认准了,坚决不理那个姓吴的,大不了小脚店关门换一种生意做就是了。有自己的店面,总不会饿了肚子。
看看天不早,杜中宵要走,韩月娘道:“今日多谢哥哥,只是可惜了你这一篮羊蹄。”
“没有什么。了不起我带回去,洗过了重新卤就是。反正这物越是酥烂越好,不怕多卤一次。”
听了这话,韩月娘道:“既然如此,那不如这样。羊蹄放在这里,我进去洗过,重新再煮一遍不就好了。一会就能弄好,还不耽误今天卖的。”
杜中宵想想也是,便道:“如此麻烦姐姐了。”
又闲聊几句,杜中宵出了韩家脚店,重又回家拿了羊蹄,到其他店去。
走在秋风萧瑟的路上,杜中宵脑中总是出现刚才韩月娘含羞带怒的影子,挥之不去。
韩月娘今年只有十六岁,比杜中宵小一岁,天生的美人坯子,典型的古典美人。以前杜中宵只是觉得韩月娘很美,经过了今天的事情,对她认识更深了一层。这小姑娘不只是美,人也真好。
若是前世,杜中宵和韩月娘都正是上高中的年纪,情窦初开的时候。这个年纪,少男少女互生好感是很正常的事情,也该谈恋爱了。
不知道自己在韩月娘的眼里是个什么样子。想到这里,杜中宵无奈地笑了笑。或许,在韩月娘的眼里,自己只是个为了生计奔波的穷小子吧。担着生活的重担,根本看不清前路。
其实,自己也自小读诗书,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呢。父亲是举人,自小亲自教导,杜中宵诗赋都说得过去。如果是在富裕一点的家庭,他也到了踏上科举之途的时候。不过经了父亲这一次进京赶考,把家底弄得精光,还欠下了外债,一时半会杜家是不会有这个念头了。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把家业挣得花团锦簇,家里都不会让杜中宵走科举之路了。
钱哪,不管什么时代,先要有钱才行。
想到这里,杜中宵只有苦笑。前世如果问他,穿越回一千年前,有多少发家的方法,他随口就可以说出几十种来。但真正面对了,才知道,万事开头难是多么正确的一句话。不管干什么,先得要有本钱才行啊。就连读书考进士,也得要家里有钱才行。
本钱哪里来?现在这种日子,杜中宵和母亲天天从早忙到黑,才勉强赚出房钱饭钱。每天只有十文八文的剩余,几个月才能攒出一贯钱来,能做什么?
深秋的夜格外寒冷,天上的月亮看起来分外遥远。
杜中宵叹了口气,这苦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头。他甫到这个世界,这几个月思绪一直混乱得很,很难对未来的生活做一个规划。每天感觉都好像在做梦一样,以前的生活时常出现在眼前。总觉得一不小心,一觉醒来就又重回到从前的世界中了。经常这样想,每次都失望。
从前的世界,现在的世界,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天知道啊。
一片树叶从头顶飘落,落在杜中宵的头上。杜中宵取下落叶,看了看光秃秃的大树,透过大树看着天上皎洁的月亮。随手一扬,那落叶便就随风飘走。
看着落叶越飘越远,杜中宵的眼前又出现了韩月娘含羞带怒的面容。
没有钱,连本本分分地做生意都难以做到。前世哪里敢想,一个酒楼对分销的酒户就可以如此,就像自家的仆人一样。人家的女儿,到自己家里为婢为妾就认为理所应当。这是个什么世界!
看着天上的月亮,杜中宵有些茫然。
或许这才是真实的世界,世界本就如此。要想改变这个世界,首先要改变自己。
钱,不管将来做什么,都要先赚钱才行。
回到家里,杜中宵没有告诉母亲今天韩家脚店发生的事情。母亲做了一天活计够累了,没必要说这些事情让她担心。自己是个大人了,该挑起外面的担子。
第二天一早,杜中宵早早出门,到谭屠户那里去进羊蹄。
清晨的风分外寒冷,向脸上一扑,杜中宵残存的睡意便就一点都没有了。
临颖县城很小,几家屠户都集中在一起,在城的南边。
杜中宵在路上急匆匆地行走,猛一抬头,却看见韩练从另一条路上过业,肩上挑了一副担子。
在路边等了一会,杜中宵对走来的韩练道:“韩阿爹,清早这是要到哪里去?”
“唉——”韩练叹了一口气。“家里的酒不多了,我去赊点酒来卖。”说到这里,韩练有些忧心忡忡。“昨天的事情你也见到了,我总要到‘其香居’去试一试,他们还赊不赊我们家酒。若是不赊,及早到其他几家酒楼看看。日子总是要过下去,没有酒卖怎么成?”
杜中宵这时才想起来,冯屠户的家其实离“其香居”不远,就在隔壁巷子里。这也平常,酒楼是大量用肉的地方,离得近了各种方便。
正好同路,杜中宵便与韩练一起,先到“其香居”那里看一看。杜中宵也想见识一下,不过是有酿酒权的酒楼而已,凭什么就敢这么霸道,公然去占人家的女儿。
“其香居”位于小河边,正当过河桥的路口,位置极佳。楼有两层,虽然在小县城里,格局却是按着京城里的天下第一酒楼“樊楼”布置,极是气派。
天色还早,酒楼里并没有客人,只有三三两两前来贩酒的酒户。
到了近前,等了一会,才轮到韩练。他走上前去,对在那里赊酒的人道:“秦主管,小店里的酒水不多了,再来赊两桶。酒钱一发月底再算,先记在账上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