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化军
营田厢军的骑兵使用火枪,而且组织严密,岂是蕃落里临时凑起来的骑兵可比的。他们来袭,只是以卵击石而已。不过以前没有遇到,自以为跟普通的军队差不多。
一夜无话,第二日天亮,大地白茫茫一片,积雪及膝。
杜中宵全军拔营,向数十里外的丰州去。走了数里,杜中宵转身,只见高大的青冢立在一片冰封的大黑河旁,仿佛上不远处阴山的倒影。
红日初升,日光洒在青冢上,积雪映出绮丽的光彩。
这位出塞和亲的女子,古人所感叹的,是她出塞的艰辛,还有最终不能身回故国的遗憾。感叹她身赴万里,不负汉家朝廷,汉家朝廷不让她身老回国,终是对她有愧。而后世的人们,则称颂她是民族和睦友好的象征。杜中宵想来,民族友好要靠一个弱女子远赴万里,食不甘味,零落数十年,最后还要接受那些汉人绝不可能接爱的习俗,最后不能身葬故国。这样的友好,对于民族过于廉价,对一个女子,则过于苛刻。真正的友好,应该不是这样能换来的。
汉恩自浅胡恩深,人生乐在相知心。可怜青冢已芜没,尚有哀弦留至今。
这首王安石的诗此时还没写出来,杜中宵当然也不知道,不过却跟他现在的看法暗合。对于这一座青冢,还是多感叹对这一位女子,汉恩凉薄,最终不得重回故土的哀怨,那一曲昭君怨的哀弦。
自宋之后,汉人王朝再没对外和亲,也是想明白了,这样的做法没什么用处。与其害人,不如跟异族明明白白打交道,和亲不如结心。朋友就是朋友,敌人就是敌人,不要去乱拉亲戚,骗人骗己。
第3章 首告有赏
杨文广迎出城外,见礼毕,看军中许多蕃人俘虏,忙问道:“经略,这些人是——”
杜中宵道:“昨夜我们宿于青冢之下,被他们偷袭,捉了些俘虏回来。”
杨文广道:“岂有此事!竟敢袭击经略,这些蕃落要造反么!”
杜中宵道:“现在已反了!知州,此事在你治下境土,一起来问吧。”
杨文广叉手称诺,与杜中宵和十三郎一起进了城。他现在除了军职和兵职,还兼任丰州知州,军政一休。进占匆忙,现在各知州、知军和知县,都是由杜中宵带的军队中的军官兼任。
到了衙门,略作歇息,杜中宵与杨文广一起,审问抓来的俘虏。这些人并没有隐瞒,很快就得到了口供。包括拓跋狗儿在内,这些人都是来自附近各蕃落。成分非常复杂,既有党项人,也有突厥人,还有吐谷浑人,甚至还包括一个鞑靼人蕃落。
那二十五个女子,是几个蕃落凑钱买来的,想贩到丰州北边的鞑靼人境内,属契丹倒蹋岭节度使司治下。杜中宵数次发不许贩卖汉人的文告,并知会各蕃部,他们当然知道,却不当一回事。下雪时,那些女子乘看守不备逃走,追到青冢。哪怕知道杜中宵带兵在后追赶,他们依然不在意。
看着口供,杨文广好长时间不说话。过了好一会,才道:“经略,他们贩卖人口,袭击官军,自然是罪该万死。可,可——涉及此事的,有八个蕃落,而且多在大青山附近,有的还在山里面。如果把他们抓了,丰州治下一半的蕃落都牵连在内!”
杜中宵道:“怎么,你手下的兵马打不过他们吗?打不过,我再派兵来!”
杨文广忙叉手道:“回经略,打得过!属下这就命各蕃落首领来丰州,彻查到底!”
杜中宵点了点头道:“不只是如此。我们是朝廷命官,依法断案,不是拿他们出气的,更加不是杀鸡儆猴!这样想就错了!用这种手段,上不了台面,以后如何治理地方?记住,依法断案,该斩的斩,该流放的流放,一定要审问清楚,明正典刑!抓了其他人来,问出口供,可能还会牵连到其他蕃落。你要横下一条心,就是所有的蕃落,所有的番人,全部涉案,那就全部依律明正典刑!”
杨文广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下官明白!经略交待的事情,一定办好!”
说完,转身出了房门,招了亲兵来,分头知会涉案的蕃落,其首领立即到丰州城。若期限到了而不至者,其首领流一千里外,子弟接任。
坐了一会,杜中宵只觉得身心俱疲。回到房里,吩咐上了一个火锅,涮着羊肉,一个人喝闷酒。
从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后边的大吃一惊,再到雷霆之怒,到最后麻木,这一个月来,杜中宵的情绪经历了大起大落。初来河曲路,杜中宵意气风发,一心要做出比在京西路时更好的成绩。结果就遇到了这样一个案子,当头棒喝,让杜中宵冷静下来。
这里不是内地,汉人也不占多数,更加缺乏统治基础。难听一点,契丹人走了,宋军过来,不想跟契丹人一样与本地蕃落共治,那就五步之外人尽敌国。想着和和气气,就把地方接收了,把治下的百姓编户齐民,想的过于天真了。
这里沦陷了已经多久?秦汉北逐匈奴,移民屯边,已经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到了汉末,就有游牧民族进入,与汉人杂居。中原陆沉,衣冠南渡,这里成了游牧民族的地盘,汉人非常少见。隋唐时再次移民,中唐又再迁胡人进来,这一带成为安置胡人的地盘,再次汉胡杂居。晚唐五代,汉人或逃或亡,剩下的绝大多数都是以蕃落形式存在的胡人了。出现在这一带的汉人,不是契丹这种势力迁来的,就是各蕃落抓来的汉人奴隶。几百年了,汉人在这里是奴隶,凭什么宋军一来就与番人地位颠倒过来?
几纸告示就能改变一切?不杀个血流成河,改变社会基础谈何容易?所谓惊天大案,那是在杜中宵的眼里。这种事情蕃落们已经做了数代人,很平常的事情。
宋军不是侵略者,各蕃落也不是原住民。如果这里是蕃落的土地,哪怕发生大案,杜中宵手段也会温和得多。别人的地盘,当然有别人的规矩,要求起码的尊重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这里不是,这里的原住民是汉人,当年与大汉争夺此地的匈奴早已经不知哪里去了。
大部分的蕃落也不是侵略者,而是他们失去了家园,由唐朝内迁安置在这里的。最困难的时候,是汉人王朝接纳了他们,让他们重建家园,转过头,就把汉人或杀或赶,剩下的掠为奴隶。
反客为主,以汉人为奴,还敢公开买卖,王师来了尤不收手,那就要有被杀头的觉悟。
喝了一会酒,吃了些肉,杜中宵靠在床上昏昏睡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杨文广轻敲房门。杜中宵懵懵懂懂醒过来,下地开了房门。
杨文广叉手:“报经略,涉及的蕃落一共八家,有六家首领已至。剩下未到的两家,属下已派军兵前去,擒其首领,流一千里之外,暂由其子弟接任,到丰州来。”
杜中宵道:“好,非常时期,当用雷霆手段!没有雷霆手段,何显菩萨心肠!”
说完,回房略微整理一下,与杨文广到了衙门正堂。
见到杜中宵进来,一众蕃落首领急忙行礼。
杜中宵在案后坐定,看着众人,沉声道:“此次召你平来,两件事情。第一件,昨夜我宿于城外青冢之下,有数百蕃落兵马趁夜色,偷袭于我。昨夜死了的,还在青冢附近,你们派人随杨知州,一起去认各家的尸身。活着的,拿了在衙门里。已经问了口供,昨夜之事到底有多少家,出了多少人,一切都明明白白!杨知州会派士卒随你们回到蕃落,宣读衙门布告。读是你们自己读,读错了,或者隐瞒不说,士卒回来报衙门,就不要怪朝廷了。凡错报或漏读的,首领流一千里外,入牢城营,非赦不还!”
一个首领听了,上前急道:“相公,我等番人,不识汉字,如何读衙门告示?”
杜中宵道:“那你们自己找识汉字的,教给你们。人是你们自己找的,犯了事勿怨!以后丰州的军民一切事务,俱由丰州衙门做主,不识汉字做什么首领!”
见杜中宵声色俱厉,六个首领战战兢兢,再不敢说话。这是第一次,他们见到官员如此严厉,每个人心思不一。纵然心中不服的,也只是想着快快回去,一到蕃落,杜中宵就拿他们没办法了。
看众人神色,杜中宵又道:“布告的内容,告诉你们。昨夜偷袭我的,除了亡者和抓到的案犯,还有百余人逃了回去。自首者可免死罪,否则斩立决!有藏匿者,助案犯逃脱者,同罪!许人首告。有藏匿的,或命人顶替的,给消息衙门赏钱三贯,指认人员无误,赏钱十贯。全给现钱,衙门帮他隐匿姓名,愿迁者衙门助其迁往他处,官给土地家具。”
听了这话,六个首领面面相觑,心中一起叫苦。
许人首告是个大杀器。而且可以匿名举报,每人头上都悬着一把剑。不只是犯了案的,就是没有犯案的,也可能被诬告。杜中宵可没说反坐,也就是说诬告实际被允许。
告密是不被鼓励的行为,官方认为是导人为奸,百姓为贪钱财而失淳朴之心,一般不允许。但还有些罪行,官方是允许首告的,无一不是重罪。
杜中宵的态度非常明确,一个也别想走。逃了一个,整个部落都要剥一层皮。有本事,那就整个部落逃走,宋军追不上,那算他们命大。
看了众人的神情,杜中宵又道:“还有一件事。一个多月前,衙门已揭榜各处,不许掠人为奴。特别是汉人,若有敢掳掠者,私自贩卖者,主事者斩,从者流。榜文在那里,没有人听哪。我在东胜州的时候,因为一件贩卖汉人女子的大案,一路追到了这里。就在昨夜,一伙歹徒把最后的二十余女子逼死!贼徒有的被打死,有的被拿获,有的逃走了。各首领回家,知道本部有犯案的,扭送衙门。如若不然,以知情不报论!参与此事的,到衙门自首,可减二等论罪,否则重惩!还有,你们各部如有汉人奴婢,速送衙门来,既往不咎!否则以掠人为奴论处!”
一个首领道:“这——这,相公,我们蕃人习俗如此,奴婢都是财产——”
杜中宵看着他,道:“可朝廷律法不许。怎么,你的习俗还要大于朝廷么?!说实话,我也曾经想官府出钱,赎汉人回来。奈何,送到衙门来取赎金的人少,私下买卖的人多!不只是如此,在衙门已经揭榜各处之后,还有大量汉人女子被你们私下贩卖,致死数百人!这钱不想要那就别要了,哪个再敢私下贩卖、私藏汉人奴婢,轻者流,重者斩!同样许人首告,首告的赏钱,抄犯人家财给付。犯人越有钱,首告的赏钱越多,先定其家产的三成作为赏钱吧。”
众人对视一眼,各自面如死灰。以家财做赏钱,鼓励告密,这是要把事情做绝了。
杜中宵不想把事情做绝的。进河曲路,他命各地驻军尽量不干预地方事务,除了汉人自耕农,和很少一部人番人自耕农,其余由蕃落自治。可惜和和气气,被当作软弱可欺,那就算了。
第4章 包龙图
东胜州后衙,一张小桌子摆在院里的大树下,上面摆了酒菜。
阳光很好,杜中宵招集了几位在本州的主要属下,一起聚宴小酌众人各自落座,杜中宵道:“今天小年,大家一起饮杯酒。边地为官,家眷不在,我们只能自得其乐了。等到年后,一切都稳定下来,便就从容多了。有铁路,家人可以到这里看望。”
几人一起称是。
杜中宵举杯:“没什么好酒好菜,诸将就。我吩咐包了饺子,都吃几个,图个吉兆。”
饮过了酒,石全彬夹了一个饺子吃了,连连点头。他最喜欢吃饺子,特别是冬天,只要有条件几乎天天吃。这食物有菜有肉,外面面皮,包着麻烦,吃起却甚是方便。
此时饺子其实只是有雏形,远不如馄饨流行。杜中宵改进了之后,因为方便,火山军这里才流传起来。唐龙镇以前作为贸易中心,对饺子在附近几州的推广起了不小的作用。
饮了几杯酒,杜中宵对李复圭道:“自从严查掳掠、私卖奴婢,许多蕃落犯案的人多,壮丁或斩或流不少,而且多是首领。现在番人中因为主人犯案,许多首领家里没了男丁,被私奴夺家产的事情,各地不少。这样不是办法。年后你以经略司之名,在各地建些牧场,招收番人中不为奴的百姓。”
李复圭称是,道:“除此之外,犯轻案的番人,也可以放到里面。”
杜中宵道:“配犯不可与良人一起做活,建单独的牢城营好了。牧场就依我们在京西路时,建营田务的样子。一定要定牧,不可游牧,怎么做到我们再商量。”
李复圭道:“要想定牧可是不易。一到冬天,不只是牧草无着,牧民也没有吃的。”
杜中宵笑着道:“这牧场都是经略司下,怎么会没有牧草,没有吃食?牧场中选出地来,种诸如苜蓿等牧草,晒成干草冬天饲喂。还可以种些精料,怎么会跟牧民一样?至于粮食更好办,中原不知多少粮食运来,不会缺吃的。牲畜喂得好了,不只是有马匹,牛羊也可以卖到中原去。”
变游牧为定牧,是杜中宵一直想做的事。这一带宜耕宜牧,只有定牧才能两者兼得。没有这一次事件,可能还要费一番手脚,现在容易多了。
听见商量此事,石全彬突然道:“对了,前几日来的宣旨使臣,与我熟识。听他提起,经略最近重办蕃部贩卖人口一案,用法重,番人被斩被流的人不少。此事传到了其他州军,有官员上奏了朝廷。朝廷对此事颇有微辞,认为初得地方用重法,激起番民作乱为祸不小。”
杜中宵道:“正常,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瞒得了人?我本来就没想瞒人。此案查下去,有番人作乱是一定的,无非是派兵平叛罢了。怕出乱子,绥靖番人,我如何对得起冤死的那些汉人?五百零八个被贩卖的汉人女子尸骨未寒,不为她们做主,王师北来又是为了什么?”
石全彬道:“千里之外的京城官员知道什么?经略小心一些,不要被人背后闲话。”
杜中宵点了点头:“知道了。我做事当明正大,只求心安,别人说什么,让他们说去好了。”
击毙耶律宗真后,石全彬视杜中宵如神,从不说一个“不”字。有这一件军功在身,石全彬的一生已经圆满,只等着过几年真正建节,回到皇宫掌握实权。
饮罢酒,杜中宵回到住处。想起自己追了一个多月的案子,一个人没有救下来,尤觉气闷。
如果不知道前因后果,单以杜中宵这些日子的手段论,可称酷烈。许多番人被斩,流放的更加不知道有多少。因为此事,许多蕃落无法维持,大量合并。对于初占领的地区,这样做是大忌,朝中有官员不赞同是难免的。最初杜中宵也如此想,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怎会如此?
那一个月的所见所闻,如同噩梦一般,让杜中宵久久无法释怀。
第三日,杜中宵正在衙门里指挥着手下装饰房屋,准备迎接新年,一个士卒进来报:“经略,朝中新任命了河曲路转运使,已过唐龙镇,正向东胜州来。依驿报,今日就该到了!”
杜中宵道:“知道了。一会派刘知州,带官吏出城迎接就是。”
刘几兼任东胜州知州,吏员也多是军中的军官。整个河曲路现在都是军管,有李复圭在,再派一个转运使来,有些不伦不类。想起前天石全彬说的话,杜中宵便就明白,朝廷对自己到这里之后的所作所为有些不满意,派个转运使来,既是监视,也是委婉的提醒。
几个时辰后,刘几迎了新任转运使入城,来见杜中宵。
行礼如仪,那官员道:“龙图阁学士包拯,新任河曲路都转运使,见过经略。”
杜中宵愣了一下,才道:“新任漕宪原来是包龙图,幸会!”
包拯上半年才由天章阁待制升为龙图阁学士,由知谏院改任河北路都转运使,现在转任河曲路。以职论包拯的龙图阁学士高于杜中宵,以官论杜中宵的谏议大夫远高于包拯的兵部员外郎。宋朝的官和职是两个系统,待制以上,带职的地位高于不带职的。资序上谏议大夫相当于待制,以上地位情况复杂。
外地为官,最重要的是差遣。杜中宵的经略使掌一路军政,位在转运使上。所以包拯到任,是由刘几出城迎接,他来拜见杜中宵。
进了客厅,分宾主落座,上了茶来,杜中宵道:“龙图一路辛苦。”
包拯点了点头,沉默一会,才道:“我与经略初次相见,所知不深,若有得罪处,还请见谅。”
杜中宵道:“龙图有话但说无妨。说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
包拯拱手道:“我此次前来经过并州时,与韩经略有过一番深谈。他建议我,到了这里,与经略把话讲清楚,免致误会。韩经略以为,经略年少进士,十年而到一路之帅,看起来顺利,其实稳重,不是那种年轻浮浪之人。说得清楚,更好做事。”
包拯和韩琦同是天圣五年进士,虽然中进士后,包拯在家尽孝十年后才出来为官,升迁却快,并不比其余同年差到哪里。同年关系,韩琦跟他的说的当然不是客套话,包拯才特意提起。
见包拯如此郑重,杜中宵就知道,他要说的只怕不是什么好话,静静听着。
饮了一口茶,包拯又沉默一会,才道:“包拯此来,是受朝廷委托,安抚地方。不足一个月,经略重手惩治蕃落,不知多少人破家,多少人被刑。地方人心不稳,朝廷忧心忡忡。初得新地,经略立威自无话说,可伐太多,难免有蕃落起异心。”
杜中宵点了点头:“朝廷说的对,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朝廷律法,总不能当作摆设,龙图以为呢?”
“汉人用汉法,蕃人用蕃法分别治之,边疆地区历来如此。经略一以汉法,有些不妥当。”
杜中宵道:“汉人用汉法,现在就是如此啊。”
包拯道:“可,可怎么会有如此多的蕃落受刑?河曲之地,有这么多的汉人吗?”
杜中宵道:“河曲之地大约是没多少的,可他们可以从其他地方掳掠贩卖,对不对?龙图,你要怎么安抚地方我不管,可犯了案,明正典刑都做不到,王师来了何异?”
包拯没有想到杜中宵是这样的态度,一时沉默,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过了好一会,才道:“难道经略说的番人贩卖汉人女子一案,竟然是真的?”
杜中宵道:“难道还是假的?龙图以为是我捏造此案,说番人立威吗?”
包拯点了点头:“我离京之时,许多官员都是这么想的——”
杜中宵微微摇了摇头:“河曲是军人治地方,审案或许粗糙了些,文书不太严谨,并不离谱。现在案卷俱在,龙图不妨再查一遍。对了,那些女子的尸首,我沿路都妥善安葬。朝廷若心有疑虑,龙图可以开棺,再检验一遍。虽然打扰亡人无礼,如果是为了给她们一个公道,我想她们不会在意的。”
包拯睁着眼睛,看着杜中宵,过了好一会才道:“经略,真有五百零八人的大案?!”
杜中宵点头:“当然是真!龙图眼里,莫非认为我是捏造大案,杀人立威?杜某虽然不才,不管是立威还是安抚,都用不到这种手段!一是一,二是二,当然是因为有大案,才有这么多人被刑!只要我在这里,哪怕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也必然要还那些被贩卖的人一个公道!”
说完,杜中宵喝了一口茶,平缓了一下情绪,对包拯道:“龙图此来最好。军人审案,终是难免许多错漏,此案便交由龙图来审好了。从头到尾查一个清楚,还死人公道,更加不要冤枉了好人。此案审得明白,判得公道,河曲经后就好治理了。至于京城闲话,那就顾不得了!”
第5章 生意人家
临近年节,东胜州一天比一天热闹起来。这里是以前契丹与唐龙镇相对的贸易之城,外来的商人和汉人较多,受到最近大案的影响较小。将要到来的新年归于大宋治下的第一个春节,官府特别用心,城里各处都进行了布置。杜中宵还早早贴出告示,上元观灯,各县及几支军队会出他们的花车。
一两个月的时间,朝廷对东胜州这里的几个州军地位还没有定下来。新得的土地,将来能不能守住尚不确认,能不能按照一般州军看待?从河曲路到各州县,要不要派出官员?还是暂时由杜中宵的军队兼管地方,几年之后,看实际情况再作决定?朝中争论不已,一时也没有个结论。
杜中宵不理朝中议论,抓紧时间布置军队,同时借助军力由李复圭开展营田。与京西路不同,这是农牧兼宜的地区。营田不只是包括农业村庄,还包括定牧的牧业村庄。农业村庄兼营牧业,牧业村庄也兼营农业,完全与以前不同的形式。
这一日,杜中宵在官厅里处理了公文,正要回到后衙,迎面遇到包拯。
转运使司还没有自己的衙门,跟杜中宵的经略使司一样,都是暂时住在州衙里。
行礼毕,包拯道:“经略,若无事,我们小坐如何?”
杜中宵道:“漕宪有事,敢不从命。”
到了后衙的偏花厅,两人落座,士卒上了茶来。杜中宵道:“不知龙图何事?”
包拯道:“不瞒经略,这几日我看了前面贩卖女子的案卷,问了证人,此案委实触目惊心。若是不严查,朝廷必失民望。不过,经略许民首告,不只此案,凡是贩卖汉人为奴者,皆从重法办。如此不免牵连过广,治下蕃部,十之五六涉案。若是依重法,就会杀得人头滚滚,于地方不利。”
杜中宵道:“依龙图意思,该当如何?”
包拯道:“依我看来,贩卖汉人女子之案,自当严办。至于其他贩卖汉人的案子,说到底此地以前是契丹地方,风俗如此,不必或杀或流,大索蕃部了。只要各蕃部在期限之前,放出汉人奴婢,既往不追如何?如果逾期,则一如从前,许人首告,依律法严办。”
杜中宵道:“龙图如此做,就是给蕃部一个宽限期限吗。此事我已经做过了。初入河曲,给蕃部一个月的时间,还不是放还汉人奴婢,只是官给钱赎身。可惜如此做的蕃部不多,才有后来的事情。龙图来了,再做一次倒也无妨,当作是朝廷恩德吧。”
包拯略微有些尴尬,拱手道:“蛮夷畏威而不怀德,经略初来,他们不知朝廷手段,自然是百般推托。这些日子,杀得人头滚滚,蕃部想来应该怕了。”
杜中宵想了想,点头道:“无防,龙图要如此,那就如此做好了。不过有一条,以后河曲路各州军要编户齐民,不管汉人番人,雇人为奴婢,必须到官府办理契约。我会定一个期限,到期未办的,蕃落的番人也视为良民,不许别人役使。无契而以人为奴的,以私掠奴隶论。”
包拯沉吟一会道:“如此做,与番法不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