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大宋 第141章

作者:安化军

  水面结了不厚的冰,白天融化,各种水鸟在水面嬉戏。有成群的大雁,还有翩翩起舞的天鹅。

  柳涚道:“此地偏南,地气比中原暖和,冬天水禽聚集。到了晚上,水面结冰,很多大雁便就被冻在冰面上。有铁监的人,夜里到此处,偶尔能在水边拣到冻僵的大雁。前两日,还送了几只给我们。”

  杜中宵道:“菜园那里养的鸭子不少,何必吃这些野物?肉又柴又老,难以入口。还有,大雁夜晚栖于水面上,身子发热,是不会被冰冻住的,更不会冻僵。拣到的那些,十之八九有病。做熟吃了,一个不好,不定就会中毒。衙门揭个榜文,不许铁监的人到这里拣食。”

  苏颂道:“此话有理。这些野物,不是体弱有病,怎么会被人拣到?猎到的也就罢了,拣到的不能食用。天地间有自然之理,生老病死,自然的还是归于自然好了。”

  这个时代,野生动物泛滥成灾,倒没有保护的必要。但那些被自然淘汰的,人类也没必要去吃,铁监衣食丰足,还没有到那么饥不择食的程度,嘴馋小心吃坏了肚子。

  看着水库,杜中宵道:“这几个月我们又建了几冶炉起来,这里的水,已经不足以支撑铁监里的锻锤了。因为水小,好几座炉子只能铸钢锭,而无力锻成钢条。这样不是办法,年后还要来人,难道再新炉子只能铸钢锭铁锭?听说那边新制的蒸汽机有了眉目,不知什么时候制好?”

  苏颂道:“其实已经制好了一台,只是众人都觉得有许多不满意的地方,还在修改。做事情难免如此,东西一做出来,就会发觉许多跟想的不一样,总要多改几次。”

  杜中宵道:“不要改了,明日便就把制出来的运到冶炉那边去,用来带动锻锤。真用起来,才能看清到底哪里合适哪里不合适,边用边改。用起来后,你们立即动手制第二台。以后就如此做,制出来之后立即用起来,依着他们用的意见,改了再制新的。”

  苏颂愣了一下道:“去带锻锤?自制这机器开始,可没想如此用。”

  杜中宵笑了笑:“那终究是机器,水力能够带动锻锤,机器不是更加可以?不但是带锻锤,以后还要带到鼓风,带动输送物料。我们这里用的精熟了,还能够用来带车拉货,用来带着浇水,不知道有多少用处。这机器做得好了,铁监就全盘皆活。”

  韩绛的车船有教训,蒸汽机虽然用了好几年了,但由于型号不统一,每造一台总能发现新问题,后边的跟前面制的不一样,一台一个样子。车船的维修成本高昂,每一台都有专门的维修班子,会修这一台还不一定就会别的。也就是运河拉船,利益巨大,支撑得起来。要是陆上火车也是那个样子,单单是维修成本就负担不起,很难推广。

  杜中宵是冲着制造基本定型的蒸汽机去的,要的是简单可靠,定型统一,部件通用,维修保养统一操作。操作维修保养人员可以批量培训,相互替换。要达到这个要求,不是简单地能造出来就可以的,必须经过大量使用过程中的实践。铁监有这个条件,试制过程中的机器能内部消化。

  这么一个小水库,能有多少水力?随着人员逐渐增多,新的高炉建起来,已经不足以保证处处有动力。最建新建的炉子,只能铸造钢锭,后面的锻造跟不上,钢材质量明显下降。

  蒸汽机是动力机器,可不仅仅是用来拉火车,那仅是一小部分用途。能够推动工业革命,是因蒸汽机可以用到社会的方方面面,广泛代替人力畜力。工业上,有了蒸汽机,就可以开工厂,从机器制造等重工业,到纺织等轻工业,再到灌溉开荒等农业,处处都有大用。

  铁监里面,鼓风、运输物料、锻造等环节,如果用蒸汽机代替人力和水力,就能建更大的冶炉,有更高的产出,钢材有更好的质量。到了那个时候,才能够称之为工厂,才算有了工业化的雏形。有了这样系统化的工业,能够在实践中总结经验,培养出工业化的人才。

  已经是冬天了,眼看着就要过年,杜中宵不能一直在铁监待下去。现在唐州、汝州、蔡州还有一些闲地,能够安置来的纤夫,杜中宵在铁监这里照看得过来。等到这三州没有连片荒地了,营田务向其他州县扩展,杜中宵就必须到那些地方去,铁监这里照看不过来。在这之前,杜中宵希望大框架能定下来,自己哪怕不在,也能够正常发展。

  杜中宵已经上书朝廷,推荐苏颂任铁监的第一任知监,没有意外,十之八九苏颂要升官了。惟一拿不准的,是铁监的规模太大,不知道朝廷会定什么级别。级别定得过高,苏颂的资历差得太多。

  看看天色还早,杜中宵跟苏颂和柳涚到了水库旁边研究蒸汽机的地方。这里是苏颂负责,他的大半精力都花在这,除了铁监其他几个搞技术的地方,大多时间泡在这里。

  随着铁监人员增多,这里也经过几次扩充,现在有近百人。见到杜中宵一行进来,纷纷行礼。

  由苏颂带着,杜中宵看新制的蒸汽机。跟上一台相比,新机器明显小了很多,结构精巧,打磨得非常精细,竟然带着美感。跟印象中的傻大黑粗不同,这些人从习惯上,设计就带着写意风采。由于杜中宵特意交待过,不许在上面绣花刻字,整台机器显得非常光洁。特别是上面的铜管,线条清晰流畅,绝没有混乱的感觉,条条分开,排列得格外整齐。

  苏颂道:“新制的机器,别看比以前小的多,力气却大了一倍不止。若是现在制车,在石板路上想来能够拉货。虽然拉的不多,总比牛车马车要强。”

  杜中宵笑着摇了摇头:“不说这样一台机器能买多少牛马,就单是石板路,哪里去找?这东西用来拉开还是要像运矿石那个样子,铺上铁轨,可比石板路容易得多了。”

  对于火车来说,这台蒸汽机的马力小了些,还是用来冶铁合适。

  旁边操作机器的人过来点了火,让机器动起来,给杜中宵看。

  机器从点火,到正常工作要一段时间,杜中宵便在房里,四处观看。

  旁边的房子是加工零件的地方,外面棚子里铸造,还有两座锻锤。一座水力带动,一座手工。水力锻锤主要用来模锻和加工大零件,大多零件,都是使用的手工锻造。

  来的数千纤夫,凡是有一技之长,或者年轻聪明伶俐的,都被选进这里。再加上从地方招募,这近百人里人才济济。他们没有专门的铁匠,几个年轻人出去学了几天,回来竟然有模有样。依外面那些锻造工匠的说法,这几人都是上好的铁匠。没办法,这些选出来的年轻人,总有那么几个学什么都快的。

  锻锤旁边,是许多制好的轴承滚珠,准备进一步加工。轴承是精度的保证,在机器行业里,怎么重视都不为过。研究了几个月,这里的人都懂这个道理,在这上面下的功夫特别多。他们制出来的轴承,可比以前在火山军用来制车的精密多了。从大到小,好几个型号,已经形成了系列。

  进了房间,是一排好几座车床。车床早就有了,这个年代并不是多么罕见的东西,不过这里用的特别精细,加工精度更高而已。

第94章 钱堆出来的

  与杜中宵印象中的车床比起来,现在的车床极为简陋,每台只能加工一种规格。为了保证精度,车刀不能调整,加工出来的直径是定死的。轴一端夹住,一边用顶尖,上了车床不能调整,不管余量多大反正就是一刀下去。加工完了,把加工件调头,再车一遍。一种规格的轴,粗车、半精车到精车,要用三台车床。几种规格的轴承,用来加工滚珠的车床,就摆了半个屋子。

  对于机床来说,难道最大的就是控制和调节。没有那个技术能力,这里一台通用机床都没有,全部都是用来加工特定零件、特定规格的。放弃了控制和调节,机床机构被极度简化,名字高大上,其实就是固定和简单的走刀,操纵机床成了力气活。

  这里制造的所有机器,包括机床在内,各种零件,轴、孔等等,全部只有少数几种规格,精度更是只有一种要求。往往一个零件,就要使用几台特定的机床。不是铁监,根本无法承担高昂的成本。

  杜中宵也不想这样,但没有办法。这实际上就是用后世的流水线专用机器,小批量生产,最不经济最不灵活的做法。但如果不这样,根本无法保证精度,也无法保证零部件通用。

  一台蒸汽机,使用的机床排满了几间大屋,一台挨一台,看着非常壮观。几个月的时间,这近百人的主要工作,就是制造这些专门机床,有时候还要从铁监调人过来。

  杜中宵一路看过去,心中不无感慨,这都是固定资产啊。如果蒸汽机做不出来,光这些机器就浪费了多少钱。当然,机器型号一旦确定下来,产量爆发的速度也是惊人的。

  用如此大的成本生产机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技术达不到,而且不成体系。当然也有好处,别人难以仿制。别说照着机器测绘,就是把图纸别人,别人也造不出来,这些机床你哪里买去?这个年代想自己制造,别说是个人,就是国家也没几个有这种物力财力的。

  相对来说,刨和铣的机床相对少一些,通用性强,不像轴和孔有那么多规格。车床、磨床和镗床则数量众多,几台排成一组,堆得满满都是。好在结构相差不多,制造并不特别困难,只是规格不同。

  走过漫长的车床队伍,最后是一些特殊零件的地方,现在他们用心的,是制造齿轮。

  齿轮是机器行业的重要零件,历史悠久。具体到这个年代,圆柱齿轮和圆锥齿轮已非常常见,有一些可以批量铸造,水车和水磨,都大量使用。不过技术细节上,理论和加工都还原始,齿形基本全部都是三角齿。对于铁监的机器行业来说,三角齿这种原始齿形,已经达不到技术要求了。

  齿轮满足啮合平稳要求的数学知识并不复杂,大致齿形的计算并没有超出铁监数学小册子的知识范围。说起齿轮,杜中宵到底记得渐开线这个名字,用代数知识列出方程就是。理论知识不难,实际加工可就难了。这种复杂曲线,用机器工非常难,设计是个难题。

  有了那边以百计的机床练手,这些人正在制造能够加工系列齿轮的机器。还是那种思路,每一种格格使用一套专门机器,每台机器只完成一道工序。机器还在制造,零件大多要靠手工磨制,非常麻烦,报废率也高,杜中宵根本就不敢跟他们算成本。反正铁监大量的钢铁产出来,很多都卖不掉,由他们去了。

  蒸汽机上基本用不到齿轮,历史上瓦特使用行星齿轮,是因为连杆机构有专利,现在可没有这个麻烦。不过蒸汽机作业通用动力机,带动其他机器,就需要大量用到齿轮了,这一步终究要走。

  看过了制出来的零件,和堆满几间大房子的各种机器,杜中宵实在不知该说什么。这么多机器,后世就是一座巨大的工厂,应该机器轰鸣,产品成千上万。可这里却静悄悄的,只造出了一台蒸汽机,技术还不成熟。这里的东西,几乎全是用钱堆出来的。当然,铁监的销售渠道没有建起来,产品积压,铁换不成钱无所谓罢了。

  尽头一张桌子上,上面摆了一本册子,看起来这里的人非常看重,特意用木板做了个封皮。不过翻的人太多,还是遍布油污,显然擦都来不及。

  杜中宵上前,把册子翻开,只见每一页都画了图形,旁边写着说明文字。到底了经过训练,这册子上的图画非常精细,是按照三视图和轴测图画的。虽然这些知识是杜中宵教的,不过这些人画的水平比现在的杜中宵可高多了,非常准确。没办法,手艺这东西,不经常练就会手生。

  册子是一本各种机构的集合,从曲柄连杆,到齿轮凸轮,再到棘轮链条,既有杜中宵提出的,也有他们总结的,琳琅满目。最后一大半是白纸,看来是在实践中总结出之后,继续加上去。

  这是机械设计的基本功,掌握了各种机构,才能在机器设计中灵活运用,完成各种动作。这种工作不能靠灵机一动,而要靠不断地学习实践,积极总结。

  这本小册子的价值无法估计,没有这么多优秀人才,没有这么机器让他们学习实践,没有这种团结向上积极学习的氛围,很难产生。

  一个陶十七,跟在杜中宵身边几年,都能够对蒸汽机出很多改进意见。这近百人,是从一两万的纤夫厢军中选出来,又在很多州招募人才培训挑选,层层选拔出来的。既有学习上一通百通的,也有动手能力特别强的,互相帮助,互相学习,取长补短,才有这个成绩。杜中宵不惜工本,他们不管什么想法,都不计代价地支持,对了有奖,错了不问,总结经验,吸引教训。过了这个特殊时期,再找这样一批人,提供同样的条件,也很难做出同样的事了。

  把册子合上,杜中宵慢慢走回最开始的屋子里。近百人站在已经运转转起来的蒸汽机旁,眼巴巴地看着杜中宵。这一段时间每个人都醉心于研究技术,进入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不知上司眼里如何。

  看着众人,杜中宵点了点头:“好,好,都很好。你们用心了,今天晚上吩咐食堂加菜。”

  众人看着杜中宵,人人一头雾水。好是什么意思?那么多机器,哪台有什么长处,哪台不足,怎么改进,一字不提,让众人心里没底。

  杜中宵怎么提?以前做的东西简单,他一眼看到,以自己的经验和知识,就能知道优点缺点。现在做的这么复杂,哪里是一眼就能够看出来的。自己早已经没有精力,去精研每一台机器,当然也就没有了具体意见。不知底细,你以为错了,说不定人家是对的呢。搞乱他们的思路,技术上就要走弯路。

  起动的时候,一个人就可以推动一辆汽车。但车辆开起来,你再想靠着人力去拨弄车辆行驶,那就是螳臂挡车了。铁监就是这样,现在已经运转起来,过了杜中宵指点具体问题的时候了。

  看着运转起来的蒸汽机,运转平稳,单听声音,就比原来那台悦耳许多。

  看了一会,杜中宵指着巨大的飞轮对苏颂道:“这机器要做得更好,就靠你带着这些人干了。现在要紧的,是如何把机器用起来。你看,那边飞轮转得飞快,当今之用,是选合适的带,能够用那轮子带动其他机器。连到锻锤上,就可以代替水力。连到输送物料那里,可以代替人力。若是有余力,让这些人做台风机,就可以不用人力鼓风了。”

  苏颂点了点头:“若是有带相连,大轮带小轮,小轮到大轮,便就有快有慢,极是方便。”

  “对,就是这样。不过这带要谨慎选择,务必结实耐用。千万不想用绫罗绸缎,就是选那些特别结实的,如各种麻,还可以用许多种编织起来。什么都试一试,选最好的。”

  作为通用动力,蒸汽机主要靠飞轮输出动力,皮带传动。像火车那种,直接带动轴也可以,当然也可以使用齿轮、链条等,但与皮带比起来,适用范围窄了许多。

  杜中宵哪里可能记着皮带用什么材质,反正除了橡胶之外,应该还有其他许多材料。具体什么材料合适,就靠他们去试了。自己提供人力物力,给钱支持就好了。

  站在那里看了小半个时辰,杜中宵吩咐停了机器,对苏颂道:“两件事。第一是不要只顾忙,每天都要抽出时间来,讲和学。谁有了什么新想法,讲给别人听,让别人提意见。一件事做成了,就赶快总结出来,及时教给别人。第二件,便是蒸汽机多做,快做,不要怕做出来有毛病,慢慢改就是了。这里面已经制了这么多机器,也不差几台蒸汽机了。不只是铁监冶铁,这里的许多机器,有了蒸汽机,也都可以随时随地用。虽然这里就在水库边上,用水力还是不方便。”

第95章 经销商

  在大锅里面把鱼炸得酥脆,盛到大盘里,淋了芡汁上去,聂茂端到桌上。杜中宵很喜欢这道松鼠桂鱼,每到一地,必然会推广开。这鱼做好了外酥里嫩,浇的芡汁酸酸甜甜,非常和这个时代的口味,总能够迅速推广开来。当然,这个年代油不便宜,油炸食品价格较高,也是原因之一。

  在桌边坐下,聂茂给哥哥倒了一杯酒,道:“这是刚捕的大鱼,肉味极是鲜美,哥哥尝一尝。”

  聂盛看着桌上的四个菜,笑道:“三弟出来没多少日子,竟然学会做菜了,着实没有想到。不过厨房终究是女人待的地方,偶一为之即可,三弟不要在这上面花心,有时间还是花心思在正事上。”

  一边做陪的童安路道:“哥哥有所不知,我们这里比不得外面。按时上工,到时便就回家休息,哪里有许多事做?天天在食堂里吃饭,再是好吃,也吃得腻了。到外面去,一是路远,再一个也不容易碰到想吃的东西。没有成亲的人,哪个都会做几道菜。”

  聂盛道:“铁监这里确实事事与其他地方不一样,我也不多说。只要三弟在这里过得快活,就一切都好。听说铁监这里娶妻不易,这次回去,我托家里人帮你操办。”

  一边的童安路听了这话,急忙凑上前来道:“哥哥,若是方便,也帮我打听个人家。”

  聂盛听了就笑,口中连连道好。铁监里工人的待遇本来就比外面的农民强得多,童安路又是个技术人员,发的薪水高,各方面条件也好,娶妻还不容易。铁监女人太少,不太容易,河南府可简单多了。

  现在已是腊月,铁监制了大量的农具,最近正在各州寻找代卖的商人,建立销售网络。聂茂在铁监做得好,聂家便就动了这心思,由二哥聂盛前来,刚刚谈定。

  铁监出货物,聂家出店铺,合作在西京河南府建一个卖铁器的商会。需要的流动资金,由铁监和聂家分摊,聂家作为铁监在河南府的销售代表。有本地商户愿意入会的,参照同样的模式,以店铺入股,流动资金与商会分摊,如此层层合股,不断向县乡下沉。

  此时的商业模式,除了独立经营的店铺,便是以会社的形式合股。会侧重于商业和金融,脱胎于城镇的商会,社则侧重于农业和商业,脱胎于乡间的村社。会偏重于赚钱,社则有互助的性质,稍有区别。

  此时的会社与后世的工商企业既相似又不同,有股本,有分红,但责任不太清晰。很多会社会请专门的主管,类似于后世的职业经理人,做为第三方牵制。

  铁监是官营,与地方的合作其实有官私合营的性质。不过这个年代,那些分得没有那么清楚,只要注意回避与自己有关系的亲戚朋友,别人也说不出什么。

  聂茂已经过了学习阶段,成了铁监的正式员工,同样分了住处。聂盛此次来,就住在他这里。

  饮了杯酒,聂盛道:“我看了铁监制的铁器,用的都是上好钢材,不是地方土产铁器能比。铁监定的价钱又不高,回去必然好卖。惟一不好的,是铁监规矩太多,上手却不容易。我学了一些,时间短了只能粗知皮毛。三弟在这里学得好,等到过些日子,家里派了人来,你照顾一番,顺便教教他们。”

  聂茂并不知道铁监的销售政策,哥哥来了这些日子,也没有具体问过。听了这话,问道:“我们家是代卖铁器,无非是这边进货,那边卖货收钱,赚了钱与铁监均分,有什么好学的?”

  聂盛道:“哪里是这样容易。第一记账的法子就与从前不同,格外仔细,不学还行?听说铁监三个月一次,会有人去查账,平时还偶有暗访。做得不好,这生意就不成了。还有,铁监卖出去的铁器,地方必须有人会修。每个地方都要派人来,到这里学了,回去修理。一般的小毛病,要求县里能修,大一点的则到州里。州县修不了的,则送到铁监来。到铁监,可就要另外收钱了。你想一想,为了多赚些钱,家里找来的铁匠当然学得越全越好,什么都自己修了,这钱就自己赚了。”

  童安路笑道:“这却没有听说,卖出去货物还管修的。如此一来,谁还爱惜货物?”

  聂盛道:“不是修什么都不要钱。铁监发的有册子,什么样的是货物不行,要修要换,什么样的毛病与货物无关,修换要钱。我们只是照着册子做事。”

  童安路和聂盛听了都好奇,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做生意的,一边喝酒,一边问东问西。

  这个时代也有售后服务,不过都是在开封府这种大城市,而且数量不多。杜中宵给铁监制定了详细的售后服务制度,并没有抢占市场的意思,铁监根本就没有竞争对手。最主要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建立品牌,巩固市场,再一个,也是给时代树个标杆,推动社会进步。

  官营铁监,技术和管理远远领先于时代,只想着赚钱就自己都觉得太过了于低级。更应该做的,是从方方面面,推动社会的进步。这些细节,才是别人难以模仿的地方。

  铁监的生产规模已经非常庞大,市场却还没有培育出来,最好卖的,还是各种小铁器。趁着冬天农闲的时节,杜中宵利用自己转运判官的职权,行文州县,在京西路大规模招商。铁监生产的农具以钢制为主,价钱与铁制的基本一样,此时根本没有竞争对手。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对本路钢铁行业降维打击。除了常见的农具,还有如压水井、煤球炉等新制器具。以及刀、剪、镊子、针等日常用具。

  一户农家,如果把常用的农具,如犁、锄、镰刀、铁锨、镢头、耙等配齐,也要二三十贯,市场并不小。这些农具中除了犁部分零件必须使用耐磨的铸铁外,铁监生产的农具全部为钢制,耐久好用。钢制器具一眼就能分辨,不用怕农人不识货。

  这样一家店铺,仅是备货就需要大笔资金。但铁监的销售网络,刻意与行会脱钩,保持自主性,主要以小商人为主。所以采取合股的形式,铁监用第一批货入股,与经销户一起分享利润。

  聂家是河南府牵头的,并不只有他一家。他家又不是什么大商人,第一批货同等的本金,也是拿不出来的。聂茂在铁监做事,起了很多大作用。许多参会的人家,对铁监根本没有概念,里面有个人,时时可以询问指点,可以少走许多弯路。

  铁监五十万贯本钱,已经花了二十多万贯,还有近三十万贯存在那里。现在卖钢铁的货款,基本能够维持运转,但扩张不易。建立起市场来,销售量上去,才能有利润。

  吃饮喝足,看看天色不早,聂盛站起身道:“今日我便不住在这里了,要到客栈去,跟其他几家会合。他们在这里住了半个月,该看的看了,该学的也学了,都急着回家,赶紧开起铺子。一到春天,农具必然好卖,着实一天都耽搁不得。这生意做起来,我会常来看你。”

第96章 货物有别

  姚富使劲掰着一把镰刀,口中道:“这样好钢,拿手打制镰刀,我活了几十年,还没有见过!这样的镰刀,运回去卖不出三贯钱,我名字倒过来写!铁监这里只要八百文一把,哪有这好生意!”

  聂盛道:“铁监是产铁的地方,跟别的地方怎么一样?我们那里离着铁监近,不敢卖两贯,只要一贯五百文,就知足了。卖得贵了,人家就到这里来买了。”

  姚富道:“你以前不做铁器生意,不明白这个道理。这种镰刀,一把能用好多年,价钱贵一些也有人买。你不见乡间用那些生铁铸的镰刀割麦,一季用完,就崩许多口子。”

  聂盛自小住在洛阳城里,还真没见过乡下割麦的镰刀,菜刀倒是见得多了。虽然软一些,也没见谁家的菜刀是生铁铸的,难道镰刀就用生铁?

  这个年代钢还是很少用的,熟铁也不便宜,大量生产的农具以生铁为主。不过镰刀这种,多是生铁铸造之后经过退火,成为可锻铸铁之后再经过打制。比生铁强了很多,但与钢相比就差得远了。

  中原在汉朝的时候,就掌握了铸铁退火脱碳技术,与炒钢一起,极大地扩展了钢铁使用范围。甚至偶然情况下,还会出现球墨铸铁,是铸件中的上品。不过不管怎么处理,都无法与钢相比。

  铁监生产的钢,现在含碳量并不稳定,大多含碳量不高,淬火效果不理想。生产的农具,还是以钢制生铁淋口为主。生铁质硬,而且耐磨损,磨利之后非常好用。磨损之后,可以磨利,必要时淬火。由于淋口时提高了刃部含碳量,淬火效果强了许多。磨损得厉害了,可以重新淋口。

  对于铁监来说,高含碳量的好钢也是难得,基本全部用来制造工具,如机床的刀具。再加上为了工艺统一,并不使用包钢技术,而是统一用生铁淋口。对使用者吸引力最大的,并不是刃部坚硬锋利,而是本体强度高,韧性好,轻便且经久耐用。卖出来的农具,基本如此。

  当然,有一些钢炉性能稳定,可以生产出材质比较均一的好钢材。那些大多制成钢条,送到京城去了,用作打制军器,不可能流到民间。

  铁监现在的生产模式,其实钢比铁的成本高不了多少,最大的差别是生产中的损耗。现在主要的问题,是不能保证生产稳定,产出材质均一的好钢。单纯含碳量的不同,如果生产手段有后世的水平,各种钢其实价格相差不多。后世中国成了钢铁大国,除了特种钢材,一般机械用钢不同牌号其实价格相差微乎其微。不过精确控制含碳量,技术难度极高,杜中宵根本连原理都想不出来,那是漫长的历史进程。现在的技术水平,高碳钢和低碳钢的价格天差地远,中间质量不稳定的中碳钢,好的造军器,差的才民用。

  摸着镰刀上“柏亭监制”四个字,姚富道:“好东西啊!可惜,现在却只在京西路卖这种好物,我们两淮想卖也没有路子。若是两淮向你们这样找店家,我必定第一个做这生意!”

  聂盛道:“怎么不卖?我看那边,也有其他路的客人到这里买农具。”

  姚富连连摇头:“卖是卖的,却没有这四个字。那些货我看了,里面有好的,但也有差的,哪里似你进的货,均匀如一。卖那种货,难以打响名头,不是长久生意。”

  “原来如此。看来铁监制这些,也有好有坏,并不容易。”

  聂盛一边说着,一边命运货的把骡子套好,准备出发。这次来的一共有五户人家,洛阳城里的许家是与聂家一起组会的,其他三家则来自县里,是低一级的分销商。大家到铁监看了,对未来的生意充满了信心,诸事做完,急着赶回河南府去。

  姚富是两淮的铁商,到这里来贩铁,主要是铁锭和钢条。他在家乡铁器铺子,采买了原料,回家去打制各种铁器销售。自己是做这营生的,一看铁监卖出来的铁器,姚富便就知道自家的比不了。而且售价不高,能够跟京西路的这些商人一样,贩了回去***自己经营铺子强多了。

  可惜铁监现在只在京西路发展销售商,只有他们卖的铁器,才会有柏亭监的字号,商品明显比卖给其他人的要好。姚富自己有铺子,买那些没字号的铁器,还不如自己打制呢。

  看着聂盛一行离去,姚富想了又想,还是要买些制好的农具回去。这价钱实在太诱人,八百文一把镰刀,除去原料,自己打制一把的工钱也不止此数。卖给外地商人的,明显是次品,有的是钢质过软,有的是淋口不好,各种各样的小毛病,价钱跟京西路的商人一样,让人实在不甘心。最让姚富恼火的,是铁监不允许挑挑拣拣,付了钱后拿到哪把是哪把。如果允许挑拣,姚富可以专选那些淋口瑕疵的,自己回去重新加工一下就是了。淋口不难,技术传开,很多地方的铁匠都会了。

  铁监这里,聚集了附近几路的客商,以京西路和两淮路为主,陕西路和荆湖路的少一些。此地不但是商贾云集的地方,也是技术交流之地。大家来自天南海北,交流经验,加上从铁监所学,不少技术迅速传播。姚富就学会了生铁淋口,还学了铸件退火,回去都用得着。

  除了犁,农具中最受欢迎的是镰刀。一把好镰刀,可以卖出别人数倍的价钱,铁锨和镢头就没有这么大的差别。人工收割,镰刀好坏非常重要,影响收割效率,好的工具一个人可以做两个人的活。而且磨损很快,别人能用两三年,差的一季就要换几把,差距非常明显。

  姚富见了聂盛贩的镰刀,羡慕不已。他是个行家,一看那做工,那钢口,那结构,就知道回去非常好卖,而且经久耐用。上面铁监的字号,一年就可以打开市场。可惜铁监不在两淮路找经销商,不然自己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两淮路虽远,因为一路水运,运费其实并不比洛阳贵。

  姚大郎从面回来,拿了一支竹签道:“阿爹,我们明日装货。我与发货的黄主管讲好了,今日请他吃个酒席,明日发些好钢给我们。那钢锭看着一样,我听人说了,其实大不相同。”

  姚富听了,在喜道:“我儿甚是伶俐,是个会做事的!我跟你说,不但是钢锭不一样,就连他们卖的农具也是不一样的。既然请了主管酒席,那便一发让他做主,明日挑些好的镰刀给我们,给一些也是值得的。挑那些打造得好,淋口有些小毛病的镰刀,我们回去之后重新淋口,必然好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