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棍
过了丑时,天牢的两扇铁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一个穿着狱卒装束的年轻人走进了天牢,沿着铁门后长长的甬道缓步前进。
甬道的两侧点着昏暗的油灯,脚下的青石板路早已被无数双脚打磨得十分平滑,只是青石与青石之间的缝隙中,生长着些许青苔,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清理了。
年轻人继续向前走着,每走一步,甬道中便会传来清晰的回声。
如此设计,从根源上杜绝了靳一川等人悄悄劫狱的可能。
只要他们没有收买所有的狱卒,那么穿过甬道时的脚步就会被成倍放大,从而提醒甬道尽头以及甬道两侧的狱卒。
在甬道的中段,有一段没有油灯的路,取而代之的是两侧墙壁上的孔洞。
很明显,这里就是甬道的陷阱以及藏兵处。
在年轻人走过这段路时,孔洞中正有几双眼睛悄悄观察着。
他们先是看了一眼年轻人的装束,又看了眼年轻人的侧脸,发现是熟面孔后,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孔洞后方,任由年轻人走过了这段最危险的路段。
不知走了多久,年轻人终于走到了甬道的尽头。
一个眼珠有些浑浊的牢头正守在那里。
听到甬道中传来的脚步不声,那老头抬眼看了看年轻人,随后便摆摆手,重新低下头,不在理会面前这个年轻人。
穿过老头身边的铁门,宛若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黑暗寂静的世界里终于传来了一丝人间烟火气。
那是今夜值班的狱卒们饮酒耍钱时吆五喝六的声音。
第24章 脑子有疾的绝世高手
时至今日,大明朝早已不像当初立国那样规矩严格,朝堂腐败,吏治败坏不说,连这京城天牢的武备也早已松散得不像样子。
白天的时候,他们还能像模像样地装个样子。
但到了晚上,这二百多年来染上的恶习便暴露无遗。
众所周知,天牢是京城中由朝廷直接掌管的牢狱,牢中关押的都是重刑犯人,这些犯人要么是政治斗争的失败者,要么就是真正穷凶极恶的恶徒。
后者自然不必过多赘述。
但这前者就不一样了,他们往往是锦衣玉食的大人物,被囚禁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狱,很容易在精神崩溃的情况下说出点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为了防止这些秘密外泄,那些牢外的大人物便在这天牢的狱卒上动了点心思。
于是,天牢狱卒这个职业便成了个世代相传的铁饭碗。
两百年来基本上都是父传子,子传孙。
除了最顶上的职位偶尔有外人空降镀金以外,下边的中层和底层基本没有变过。
可以说,天牢的狱卒基本上是个独立的小社会,狱卒们互相之间世代通婚,关系早已不止是同事与同僚那么简单,每个人相互之间都是沾亲带故。
因而即便是最低级的小卒,也能与从九品的校尉谈笑风生。
眼见着年轻人走进了房间,牌桌上大马金刀坐在那里的赤膊汉子哈哈一笑,态度亲热地招呼着那个年轻人。
“小刘,巡完夜了?快过来耍两把!”
“这就来,这就来!”
年轻人刚一开口,立刻就有人起身让位子。
他一边坐下,一边笑呵呵地问道:“周叔,今儿个手气怎么样?”
赤膊汉子脸上的笑容一僵,一脸晦气地说道:“别提了,今个手气有点臭,把这周的酒钱输了个精光,别说这些了,赶紧发牌,这牌桌换人,老子的手气也该转运了!”
周围的狱卒闻言哈哈大笑,纷纷调侃了起来。
就在这时,铁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响动。
但这响动过于轻微,以至于门内众人竟无一人察觉。
紧接着,值夜室的铁门缓缓打开,热闹的声音从室内一股脑地涌入黑暗寂静的甬道。
正在打牌的众人动作一僵,齐齐转头望向门口。
所有的声音都在此刻消失,只剩下铁门缓缓打开的咯吱声。
还好,走进来的那人正是日夜守候在甬道尽头的牢头。
他居然站起来了!
那个姓刘的年轻人有些惊愕,随后忽然发现,这牢头站起来后居然如此高大。
看他坐在甬道尽头的模样,刘姓年轻人还以为他是个身材矮小的小老头呢!
这牢头穿着寻常狱卒的蓝黑色窄袖短打,戴着包了浆的皂隶巾,眼神浑浊,相貌普通,年岁大概是四五十的样子,看上去就是一个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狱卒。
可当值夜室的众狱卒看到此人时,却无一人敢再开口。
唯有那个周姓赤膊汉子咽了口唾沫,强撑着胆子站起身。
“李老,您老人家怎么有兴致来看望小辈了?”
“……”
牢头缓缓转过头,用那浑浊的眼珠望了他一眼。
就是这一眼,令周姓汉子有些毛骨悚然,连忙低头躬身,以表尊敬,不敢多说一句话。
很快,牢头转过身,一句话也没说,自顾自地走向了天牢。
在场的众多狱卒无人胆敢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那片黑暗中。
值夜室的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刘姓年轻人是刚刚顶了父亲班的新人,来这天牢里当差不过一个月,对这里的情况还不算了解,于是低声问道:“周叔,李爷爷的眼神是吓人了点,但也没必要这么害怕吧?”
“毛头小子,你懂什么?”
周姓汉子瞪了他一眼,随后回头看了看天牢,确认牢头不在,才把刘姓年轻人拉过来,靠在他耳边低声道:“臭小子,你给我记住了,李老是咱们天牢的镇山石,擎天柱,这天牢没了谁都行,就是不能没了李老。”
“啊?”
见年轻人有些不理解,周姓汉子哼了一声,带着些得意与炫耀解释道。
“十三年前,江湖上曾有个名声赫赫的大盗,据说轻功已臻入化境,曾几次三番入过皇宫,他的红颜知己是东夷的密探,潜伏在京城,欲窃取大明朝的军械与造船图纸,后被发现,押入天牢,那大盗也是了得,为了红颜竟偷偷潜入天牢,想要劫狱。”
“当时的狱卒无一人能发现他的身影,直到他在牢房外遇到了李老……”
年轻人听得入神,见周叔的语气顿在这里,不由得急道:“然后呢?”
“不知道!”周姓汉子双手一摊,语气幽幽地说道,“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第二天的天牢门口,挂着那个大盗的脑袋。”
“嘶——”
年轻人倒吸一口凉气,再度望向天牢时,眼里只剩下敬畏与崇拜。
“原来李爷爷这么厉害!”
“确实厉害!”
铁门外,林中天倚靠着墙壁,满脸赞同地点了点头。
他明明跟在那个年轻狱卒的身后,靠着脚步与对方完美重合的方式,安全通过了那条甬道,又借着类白眼视角的优势,躲避了墙后狱卒的视线,硬生生从所有狱卒的视野盲区中混进了天牢,可还是被这位牢头察觉到了自身的存在。
林中天很确定,自己并没有被他看到身影。
对方之所以能发现自己,靠的完全是对危险的感知以及武者的第六感。
“难怪这牢头能察觉我的存在,原来是天牢里隐藏的绝世高手……”
林中天心中感慨。
既然被发现了,林中天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出手干掉了这个老头。
说实话,原本林中天是没打算杀掉他的,因为这样肯定会打草惊蛇,搅乱靳一川和丁修等人的劫狱计划,可没想到,这家伙脑袋里居然有颗肿瘤。
本以为只能将其击晕的一掌,竟然直接把他打死了。
难怪这家伙眼神浑浊,行动迟缓,看上去一副老年痴呆的样子,原来真的是脑子有疾……
早知如此,林中天就不会如此果断地出手了。
想到这里,林中天不由得叹了口气,心想着下次无论如何也要全程开启类白眼视角,以防再有这样的巧合事件发生。
没办法,林中天只能暂时用灰雾控制住牢头的身躯。
为了节约灰雾,林中天并没有完全接管牢头的大脑,只是控制住了关于身体的那部分,这样一来花费的灰雾比较少,持续时间也更短。
粗略计算,大概只能持续七八天左右,正好是丁修等人劫狱的期限。
在这七八天里,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将不得不一人分饰两角。
第25章 另一名穿越者!
看到天牢里那一间间牢房,林中天的第一印象就是简陋,非常的简陋。
床铺都是用砖砌的石床,上面铺着草席,一个一米八的大汉躺在上面,必须要蜷缩着身体,床边就是一个散发着恶臭的竹制净桶。
牢房的墙壁也是坚固的青灰色石砖,上面布满了各种各样的划痕。
这些划痕有的清晰,有的模糊,其中有些划痕排列十分整齐,看上去颇具规律性,应该是曾待在这间牢房中的囚犯用以记录时间的刻痕。
不过看那后半段戛然而止的空白,这犯人的后续命运也就不言而喻了。
林中天缓步前行,一双浑浊的眼睛打量着两侧牢房中的犯人。
或许是崇祯刚刚扳倒了魏忠贤的缘故,这大明天牢如今相当热闹,每一间牢房里几乎都有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犯人。
此刻,绝大多数的犯人都静悄悄地待在牢房里。
要么像一具死尸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要么背靠着墙壁,望着划分地狱与人间的铁栅栏,眼神空洞而又绝望。
仅有少数的几个犯人身上还带着些许活气,见有人走来,连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双手死死抓住面前的铁栏杆,一张脸从铁栏杆的缝隙中挤出来,面目狰狞地喊着些什么。
林中天没有仔细去听,但想来也是些“放我出去,我就给你什么什么”之类的承诺。
这些饱含绝望与希望的承诺,在这天牢中通通是无法生效的。
就算真的能生效,林中天也不会在意。
比起这些,他更在意的是靳一川口中的那位赵兄。
只是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又蹲在哪间牢房……
林中天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开启类白眼视角,扫视着每间牢房的囚犯。
忽然,林中天身形一顿,猛地抬起头,望向牢房的尽头,目光中带着些许的错愕。
“那是……呵呵,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难怪这世界的剧情变化如此之大,难怪靳一川和丁修都加入了一个叫同盟会的秘密组织。”
“原来都是因为你啊,赵同学!”
林中天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容,快步走向牢房的尽头。
只见那牢房尽头的第一间,一名须发还算整齐的男子穿着囚衣,侧身躺在单薄的草席上,无视了牢房外大呼小叫的那些犯人,自顾自地睡得正香。
在他身边的墙壁角落,正刻着一首大气磅礴的诗作:
“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看到这首两百年后谭公自狱中所做的七言诗,林中天哪里还不知道眼前此人的身份——这绣春刀的电影世界里,居然还有另一名穿越者!
林中天心中禁不住的欣喜,脸上挂着笑容,伸手敲了敲牢门。
清脆的声音在牢房中回荡,但那男子只是伸手扣了扣屁股,像是什么都没听到般继续对着墙壁呼呼大睡。
还挺有个性……
林中天见状一乐,忍不住开口道:“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这诗做得不错,大义凛然,视死如归,有前朝文公之风,是你做的?”
许是这具身躯太久没有说过话,林中天的声音变得极其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