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国王陛下
而这两个道理,与今日的现状结合起来,结论的确已是一目了然。
牵星台前,王洛淡然说道:“这套天诛的机制,是天庭建立明州试验场时,由多位妙法金仙亲手构筑。生杀予夺的权能就仿佛是一把锁,而新恒的国师则掌握着唯一开锁的钥匙。仙官们在进入仙盟后,将锁交给了我,而现在,我终于找到了开锁的钥匙。”
淡然的话语,如风一般刮向东都之外,温柔地送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期间,唯有寂静。
片刻后,才有人痛苦不堪地争辩道:“国师如今已是死人,世上再没人能开那把锁!”
王洛闻言点头:“所以,我专程前来,便是为了唤醒他。”
说完,王洛转过身,迈步登台。
东都的牵星台高逾三百米,从下面看去就仿佛是直抵云端的无限天梯。然而实际走来,却仿佛是转瞬即至。
很快,王洛就站到了高台顶,他盘膝坐下,伸手敲了敲身下那坚硬的玉石。
“张进澄,该醒醒了。”
理所当然,高台上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因为那个本应站在这里,等候王洛前来的国师,已经连自身的尸骸都一道融入高台之中,再没有在人间留下任何形迹。
高台下,无数道目光中,开始滋生侥幸。
但下一刻,王洛却忽然抬起左手,手中绽放出一道金光,一本灿烂辉煌的书册浮现在掌心中。
“灵山张进澄,醒来!”
轰。
大地在这一刻再次嗡鸣。而高台中,一道业已沉眠的意识,也终于醒转。
第516章 生杀予夺
张进澄的意识自沉眠中苏醒的那一刻,高台上的灵气也随之凝聚,如同蚕丝结茧般编织出一具半透明的灵躯,而后再将那道脆弱的意识包裹其中。
良久,那身躯与意识完成了初步的融合,伴随轻微的抽搐,灵躯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如一团安静燃烧的火,火光中清晰而稳定地映出了王洛的身影。张进澄错愕、迷茫,终于自灵躯中吐出一道灵气卷成的风,发出不可思议的声音。
“王山主……?”
“嗯,是我,好久不见了。”
“为何山主你……啊,是你救了我?你,专程从仙盟赶来此地,救我?”
王洛说道:“你是仙盟在明州的重要联络人,遇到艰难,仙盟自然会来搭救。何况,你还是灵山弟子我这山主当然要亲自前来。”
张进澄有些迷茫:“我是……灵山弟子?”
“嗯,临时且单方面征召的。”王洛笑了笑,“主要为了借飞升录的力量,将你从这台子里强行唤醒。这身份你若是不想要,随时也可以退出。但我个人建议是不要灵山没有多少规矩,却并不缺少福利,保留一个灵山人的身份百利而无一害。”
张进澄仍有些摸不清状况:“我并非仙盟出身,也可以成为灵山人吗?”
王洛说道:“你只是并非仙盟出生,但论及出身,你已比绝大多数仙盟人都更加根红苗正。”
“?”
“堂堂凝渊图英灵,与诸位定荒元勋齐名并列,这已是仙盟最上等的出身,若这样的人都无法成为灵山人,那灵山上下就再无人可用了。”
于是张进澄更加惊诧乃至惊骇:“凝渊图?这,新恒的定荒大局,难道已经……”
“倒也没那么快,新恒的定荒基石尚未落下,凝渊图自然也没有显化。所以你当然也非完整的图上英灵。但你的心境已完美贴合了凝渊图所需,所以此事只差一个水到渠成,只要完成新恒的定荒,你自然会位列图上。”
提到完成新恒定荒,张进澄那刚刚有些欣喜的心思,顿时暗淡阴沉下来。
“可恨张某无能,错信了人,令新恒局势近乎糜烂……”
王洛说道:“错了,既然你已见到了我,就说明局势远没有糜烂。你化身牵星台器灵的这段时间,不知身外之事吗?”
张进澄摇了摇头:“自我在高台上油尽灯枯后,神识就如同永眠,并不能感知外界变化。敢问山主大人……”
“不必问我。”王洛摆摆手,“既然已在高台上凝结了灵躯,那就自己看吧。不过,其实如今距离你将身心融入高台巩固封印,也没有过去太久,新恒的局势还谈不上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张进澄轻轻点头,构成双目的灵火在这一刻陡然变得炽烈滚烫,目光于是随之望远,令他迅速扫视清了高台四方,将东都外那错综复杂的局面尽收眼底。
然后,他就陷入了更深的疑惑。
即便是身为新恒国师,在此地生活了六百余年,张进澄在看到东都外的景象后,依然感到万分困惑。明明距离自己沉睡并没有过去多久,但局面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只不过随着他意识逐渐清醒……比起当下局势,他就想到还有一件更为要紧的事要问,简直迫不及待。
“敢问山主大人,您能亲自进入东都,登上高台将我唤醒,可是借用了印星宝玉之力?”
王洛点头,将宝玉取出,放到台上。
“如今便物归原主吧。”
见到宝玉,张进澄的灵躯忽而摇曳,仿佛被劲风吹拂的烛火,他的面色明显阴沉,胸口更是因痛苦而紧缩。
“那么,此物……山主是从哪里得来?”
王洛说道:“你的心腹‘游客’死前将它托付给我。”
“……”半空中凝结身躯的灵气,在这一刻停止了流转,于是张进澄就仿佛被高温灼烤的蜡烛一般融化坍塌。
王洛眉头一皱,手中金光再次点亮:“张进澄,回神!”
来自山主的谕令,将张进澄从苦海中生生拖了出来,他的意识再次融合灵气,稳住了灵躯不再溃散……但那份痛不欲生的滋味,却已经清晰地流溢出来,令王洛也不由咋舌。
“那位游客,是你什么人?”
张进澄苦笑:“虽未有血缘关系,我却一向视若己出。”
“……原来如此,还请国师节哀。”
张进澄叹息摇头道:“谢山主大人体谅。但……其实此事我也早有预料了。那孩子做事从来都是奋不顾身,哪怕只为了给我多争取一丝生机,都会毅然决然奔赴绝路。呵,这也的确是‘游客’的本分,不同于仙抚使,游客本就是为国师效死的死士。是我与他相处久了,生出了无谓的私情。”
看出张进澄话语中的些微哀求,王洛于是没有在这個话题上深入探究。
“那么,讲讲你的视角下,这场国内兵变的前因后果吧。”
张进澄于是说道:“惭愧,此事直至现在,我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太后她……实在没理由这么顽固愚忠。自古以来只有国师愚忠天庭,而不顾凡间死活,哪有凡间帝王一心为天庭效死的呢?何况我当时是先说服了轮值的几位仙官,拿着仙官们业已叛变的证据前去游说太后的。对她来说,可谓是天意都要她归顺仙盟。她的兵变分明是逆天而行……”说到此处张进澄忽然没来由的浑身一个激灵,灵躯再次呈现不稳。
王洛说道:“据杨七间说,太后之所以能说服杨家和甘家支持兵变,理由是她在天坛高殿看到了金烛的摇曳。”
“不可能!”张进澄断然否决,“此事绝无可能!太后在说谎!”
国师斩钉截铁的结论,伴随灵躯的鼓胀,迅速化作劲风,传到东都外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的耳中。
包括杨施君的亲弟弟杨九重、杨七间等人在内,个人面色无不变得极其难看!
王洛自然也看得到高台下的景色,不由失笑,追问道:“为何这么肯定太后在说谎?她是当着大乘真君的面陈述此事的。若非有绝对的可信度,天底下也不会那么多人铁了心跟着她搞兵变。”
张进澄说道:“我不知她是如何买通了陈琳太监,但高殿金烛之事绝无可能。因为……高殿金烛,从来就是一个骗局。”
此言一出,就连王洛都惊讶不已:“骗局?所以金烛并不能象征天庭庇佑?”
张进澄苦笑中带着些许嘲讽:“就连轮值的下品仙官都不曾将新恒人当做人来看待。那高高在上的天庭又怎么可能庇护凡间国度?所谓金烛象征天庭庇佑的说辞,从一开始就只是开国国师编织的谎言,那只被供奉了六百年的金烛,也只是假借天庭之名来维系人心趋向的道具。凡人啊,即便明知天上人并未正眼看过自己,却依然坚信天上人会保佑自己,并因而心安。但那金烛的烛光,从来也都是遥控在历任国师手中。过去两百年来,我曾在三次奉仙祭上催运灵机去摇簇烛光,以示吉兆。但至少这一次,我自然是什么也没做!”
话说到这个地步,即便张进澄没有出示任何真凭实据,但怀疑的种子,还是迅速在东都外蔓延。
然而下一刻,来自皇城的冲霄血光陡然变得闪耀夺目,那强烈的光辉几乎令人睁不开眼,与此同时,总管陈琳的声音也似雷鸣一般浩浩荡荡席卷而来。
“一派胡言!太后当日所言,既有我亲眼见证,更有明一神鉴的无暇光以为佐证,她所言非但发自肺腑,没有半分作伪,甚至不可能是被幻术虚像欺瞒……金烛摇曳确凿无疑,反而你这逆贼,在背弃天庭的那一刻,就再无信用可言!”
雷声滚滚,沿着四面八方向远处激荡,而被这鸣雷迎面席卷过后,刚刚浮动起来的人心,不由再次坚定下来。
是啊,陈公公说的没错,张进澄早就是叛国的逆贼……甚至高台上那道灵气凝结之人究竟是不是张进澄本人,也在两可之间。这样的人说的话,又岂能轻信?
对于陈公公的反驳,张进澄只感到有些好笑:“所以陈公公的证据,就是你自己的一面之词,和一面皇室代代相传的仙家宝鉴?然而,既然我能伪造金烛,杨家难道就不能伪造神鉴?用这般证据支持兵变,此事简直荒唐透顶……”
然而,张进澄这慷慨陈词才到一半,就忽然被王洛开口打断了。
“国师,不需要和他们作这些无谓的言辞之辩。辩论最快捷有效的取胜办法,永远都是让对面闭嘴。而反过来说,若不能让某些人闭嘴,无论你说什么也都无济于事……如今你虽然大梦初醒,但应该也看得清周遭的局势。太后如今的依仗,不过是三名一意孤行的大乘真君,此外的所谓十万大军已形同散沙,人心更是浮动不定,绝不堪再用。所以,只要让那三位大乘闭嘴,这新恒的定荒大局,就等于赢下了最关键的一场战役。而至于如何让大乘闭嘴,国师,你应该认得此物吧?”
说着,王洛将那叛逃仙官上缴的宝物,从体内取了出来。
那是一本漆黑封皮的薄册,其貌不扬,也未有书名,更没有流淌出半分灵韵。但见到它的瞬间,张进澄就迸发出极度惊喜的神采。
“黜,黜仙录?!那几位仙官,竟将这等宝物交给山主了!?嗯,也对,上交了才对!既然已归顺仙盟,这本黜仙录对他们自然是再无用处了!”
“哦,黜仙录?这名字倒是有趣。”
张进澄解释道:“仙官曾说,晋级大乘真君,其实就已是半步踏入仙人之境,但也正因为踏足仙境,反而方便管理……其中的具体原理,仙官不曾对我详细解释。但他们明确说过,黜仙录是多名妙法金仙联手炼制的天庭至宝,蕴含无上仙道。任何凡间大乘的名字,都必然会收录在这黜仙录中。而只要在书中找到那个名字,轻轻勾上一笔,就能取其性命,绝无逃避、幸免的可能。”
说着,张进澄灵躯颤抖,缓缓端起了漆黑的书册,将其翻开,很快就在末页找到了当世几位大乘真君的名字。
王洛自储物袋中取出一只墨笔递去,再问道:“只是勾下名字就可以?”
张进澄苦笑一声:“不瞒山主大人,此事我也只听仙官提起,却从没亲眼见过。在我任国师期间,从未向仙官申请过动用此物,所以……”
王洛点点头:“所以,现在正好抓个人来试试神通。就选于宫吧,此人掌控大胜观,全境十八郡中,信徒数以千万计。而他偏偏执迷不悟站在太后一方,更在不久前无耻背叛于我,可谓结怨甚深。他若不死,日后必成定荒大业的隐患。”
王洛话没说完,张进澄已忠实地执行了王洛的命令。
他以灵躯提起墨笔,在末页于宫的名字上,重重划了一个勾。
几乎同一时间,站在南盈盈身后,正忐忑难安地观察高台上情形的大胜观主于宫,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而老人的尸身在触地之前,就在半空化作了一阵轻烟散去,不留半分痕迹,只余下那蓝白相间的宽大道袍飘然落地。
刹那间,四周呈现出死一般的寂静,寂静中,无边无际的恐怖情绪开始蔓延。尽管死的只是一个大乘真君,但在场所有人,却都仿佛看到了自己即将迎来的下场!
“……草!”郭言枫最先反应过来,高高举起手,朗声说道,“上使大人,国师大人,我投降了,不要杀我!”
而繁城皇宫内,陈琳则尚有一丝迟疑。
作为服侍了皇室上百年的总管,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太后杨施君为何要一意孤行,所以他也能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加坚定地站在太后一方。
但是,为什么局面到了如此绝境,那个早该出现的人,却仍是迟迟不肯现身?
这一时迟疑之间,便听高台上又传来王洛的声音。
“陈公公既然不肯降,那就成全他吧。”
陈琳眼看着台上张进澄缓缓落笔,蘸墨的笔尖仿佛一口利剑,逐渐刺向自己的胸膛……心中的恐惧已来到极致!
而就在此时,皇城外的天坛高殿,一道炽烈的金光打破穹顶,直冲云霄!
然后,天空便裂开了。
第517章 黜仙录
高殿金光点亮的刹那,整个世界都仿佛安静下来。
牵星台上,张进澄惊骇得难以自持,手中墨笔倏地滑落,在册页上留下一道不成体统的痕迹,而墨迹距离陈琳的名字,只有不足一寸。
这一寸之间,便是生死之别,但无论是死里逃生的陈公公本人,抑或是杀人不成的张进澄,此时都已无暇顾及黜仙录了。
天坛高殿内那道刺破穹顶的金光,赫然是金烛的光辉!
区区三寸长的小小金烛,赫然爆发出了宛如烈日一般耀眼的光芒,那是从它诞生之日起,就不曾绽放也不可能绽放的光彩!
光芒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冲天的光柱刺痛了无数双眼睛后,便迅速归于沉寂,只在覆盖天空的云层上留下了一道宛如灼烤的细长焦痕,仿佛天空的开裂。
而光芒之后,高殿内再无金烛的身影。
显然,那冲天的光辉是一种自毁式的透支,不但透支了金烛自身的灵韵神通,也透支了附着在金烛上新恒皇室六百余年供奉的香火。但比起透支本身,更重要的却是:这金烛的异动,显然与张进澄先前的说辞自相矛盾!
那般冲天的异象,还能是他在幕后操控不成?!
“他在说谎……张进澄在说谎!”
很快,有人反应过来,高高跃起至半空,朗声开口,以气血激发滚滚声浪,毫不留情地戳穿真相。
“金烛绝非骗局,天庭的庇佑始终都在!如今上仙终于显圣,逆贼张进澄,你还有你的狗主人,马上就要形神俱灭了!”
“太后英明神武,新恒万福祥瑞!”
一时间,劫后余生的猖獗之词,在东都外此起彼伏。
高台上,王洛不由失笑,问道:“国师,所以你刚刚是在信口开河吗?”
张进澄不可思议地摇着头:“怎么会……在下所言句句属实!金烛的所谓天庭庇佑的确只是骗局!那金烛虽然可乘凡间香火,寄托新恒气运,反映国运凶吉。但本身并无沟通天庭之能。从始至终它都是凡间之物!若非如此,我区区凡人,又如何能操控仙人之物呢!?”
王洛转头看了眼高殿废墟,以及废墟中残存的一点燃尽的烛灰,摇头道:“可惜如今也没法验证你的说辞。那么,刚刚金烛光芒大作,直冲云霄,又要作何解释?莫不是你杀了一个于宫,新恒便国运大吉,吉破苍穹了?还是说,新恒终于迎来了某位分量足以撼天动地的贵客?”
然而接下来,王洛却没有得到张进澄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