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五方行尽
他有过目不忘之能，加之一身修为超迈当世，以居高临下的眼光来看，自是读得飞快。
蟠龙湖上，此时又有一艘船飞驰而来。
水浪排开，细密的水花好似一条条跃动的白鱼，腾起落下，连绵不休。
船上立着五个人，其中一人正是先前被追杀的锦袍青年，他连衣服都未来得及换，身上依旧处处沾血，受创的一条臂膀软绵绵垂下。
随着小船一震，似是扯动了伤口，青年脸颊狠狠一抽，他目光却紧盯着远处大雾内的岛屿，露出愤恨之色。
在锦袍青年旁边还立着两男一女，都很年青，持着宝剑在手，男子英挺不凡，女子容颜姣好，此刻好奇的打量着湖光山色，眉宇间难掩亢奋。
那女子瞥了锦袍青年一眼，娇声道：“卫翼，你的伤势不轻，待会上了岛上，不用你出手，看我们料理了那什么黄老鹰，给你出气。”
“多谢严师妹关心，这点伤我还受得住。”卫翼双目中怒火汹汹：“黄铁鹰那老畜生，往日里接受我父亲诸多恩惠，结果他老人家一去，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谋反……”
卫翼目光移向船头站着的人影，那是个玄色大袍，身量颀长的道人，面露感激道：“若非我卫翼还有几分本事，又得志真师伯相救，此刻怕是已经曝尸荒野了。”
卫翼回想起来也觉得侥幸。
他不惜抛出万劫秘典祸水东引，拖着受创之身逃离，又被黄铁鹰麾下部众追杀，绝境之时，志真道人从天而降，挥手之间将追杀者击毙当场。
“志真师伯的大恩大德，卫翼没齿难忘。”
卫翼郑重其事的又朝志真道人行礼。
志真道人转过头来，其容貌清癯古拙，有一种出尘之气，轻轻一拂袖，便有一股真气涌动，将卫翼抬了起来。
卫翼心头震撼，在那轻飘飘的一拂之下，他觉得自己没有丝毫抵御之力，心道：“不愧是风云谱前十的高人，这份修为较诸大宗师怕也差不了多少，父亲实在有所不及……”
一想到卫良鹏已死，卫翼眼眸黯淡。
“卫贤侄不必客气，我与良鹏兄相交莫逆，救你也是应有之义。”志真道人微微一笑，又道：“加之我真一道和龙门派皆继承于万劫祖师，九百年前本一家，同气连枝，守望相助……”
他叹了口气，露出缅怀之色，感慨道：“几个月前，我和良鹏兄相会，酒后感叹万劫一脉分裂太久，良鹏兄也透露出龙门，真一合并之意，只是当时被一件要事耽搁，未曾继续商讨下去，不想这一别竟是天人永隔。”
“两派合并？”卫翼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志真道人盯着卫翼，目光灼灼，问道：“卫贤侄，良鹏兄临死前可曾透露是谁袭击了他？”
卫翼还没从‘两派合并’的震惊中回过神，愣了愣，摇头道：“这个父亲也不知晓，只说那人力道阴柔狠辣，变化莫测……”
“哦！莫非是魔宗之人下的毒手？”志真道人喃喃自语。
“师父，魔宗诡秘，又有燕行空那大魔头撑腰，这些年横行无忌，我看必是魔崽子害了卫师叔。”严师妹娇声说道。
志真道人目光移转，凝住到女徒弟身上，轻声道：“薇儿，你这话在这里说说也就罢了，若到了外面切不可随意乱说，燕行空最好提也不提，须知魔宗之人，甚至旁门左道之徒都对燕行空奉若神明，轻飘飘一句话说出容易，却也可能引至杀身之祸。”
说到‘杀身之祸’时，志真道人神色一沉，漠然注视着徒弟严薇，极具压迫力。
严薇脸色一白，连忙道：“是，徒儿明白了。”
志真道人身形一转，又凝望烟波浩渺处，说道：“可惜我万劫一脉自祖师飞仙之后，九百年来再无一人悟道，万劫秘典也是散落数份，否则何惧燕行空？”
严薇小声道：“得到卫翼那份秘典的小子，很多人都看到他跟着黄铁鹰一起回了龙门派，只要待会儿师父拿到那份秘典，必能晋入天下大宗师之列。”另两名青年闻言也是赞同：“不错，严师妹说得对。”
唯有卫翼脸色有些不自然，毕竟那秘典是他父亲卫良鹏留给他的，但卫翼也知自己没有多少发言权，只得沉默不语。
一行人很快抵达岛屿边，同样有着一艘艘飞舟迎了上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卫翼挺身而出，站了出来：“我是卫翼，你等……”
他话未曾说完，便有两枚箭矢从一艘小舟上飞出，嗤嗤破风，射向他的面门。
一个皮肤黝黑的精壮汉子手持弓箭，大喝道：“大胆狂贼，竟敢冒充卫公子，杀！”
卫良鹏一死，黄铁鹰就敢造反，自然是他拉拢了龙门派绝大多数高层，掌握了八成弟子。
斜刺里一只手掌伸出，在半空中虚虚一抓，将两枚箭矢抓在掌中，反手掷出。
噗噗！
那射箭的汉子连同他船上另一人眉心中箭，轰然栽倒。
志真道人立在卫翼旁边，正是他出手接住了箭矢，瞧向二十几艘小舟以及近百名精壮弟子，微微一笑道：“卫贤侄，看来还是得有一场恶战啊！”
卫翼脸色变幻，胸腹猛地鼓起，一道饱含真劲的吼声传出：“黄铁鹰，你这个猪狗不如，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快点滚出来！我卫翼回来了！”
吼声响动之际，志真道人足下一挑，一只船桨落入掌中，猛然插入湖水之内，轰隆一声巨响，一道数丈长的浪头飞起，宛似长龙一般砸落向了旁边的小舟。
霎时间舟覆人亡！
大殿内裴远自是听到了外间的动静，却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继续翻阅着一册册书籍。
片刻之后，岛上便传出了阵阵劲气轰鸣，刀剑交击碰撞之音，约莫过了盏茶时间，黄铁鹰浑身浴血，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一头扑倒在地，大叫道：“裴公子，救命！”
裴远手指翻过书卷，目光未曾从字句上挪开。
一道冷哼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救命？黄老狗，今天谁也救不了你！给我死！”
嗤啦！
一道人影窜入殿内，手握长剑，一剑刺穿了黄铁鹰的胸口，正是卫翼。
黄铁鹰“啊”的惨叫一声，脸上露出不甘之色，喉头滚动，一头栽倒。
卫翼痛快的大笑一声，拔出长剑，指向了殿上坐着的裴远，脸色有些奇怪，不明白对方何以有资格坐在这儿，但也没往深处想，沉声道：“小子，把我的东西交出来吧。”
说话之间，又有一阵错乱的脚步声响起，一群人涌入殿内，为首之人不疾不徐，正是志真道人。
而在他身边围聚着不少龙门派高层，各个脸色发白，显然都已被志真道人以雷霆手段慑服。
“就是他么？”志真道人盯着殿上安坐不动的裴远，眉头微微皱起，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师伯，就是他拿了那东西。”
卫翼说道。
“你们……有点吵啊！”这个时候，裴远终于是抬起目光，俯视向了殿下一众人，语气没有丝毫波澜：“还是跪下来说话吧！”
第142章 飞仙下凡
嗡！嗡嗡！
随着裴远一语落下，志真道人，卫翼骇然发现身周的空气像是煮沸的开水，剧烈溅起，达到了肉眼可见的程度。
前方的空间猛地一震，如同脆弱的镜面，呈现出一道道褶皱裂纹。
四面的墙壁轰咔作响，密集的蛛网纹路龟裂开来，整座大殿晃动不止，随时都可能坍塌砸落。
志真道人，卫翼等人只觉眼前一暗，紧接着不知什么时候已然‘噗通’跪倒在地，磅礴浩荡如江海的力量压在他们身上，让得他们毫无反抗之力。
躯壳内爆发出炒豆般脆响，似乎连骨头都要被碾碎，偏偏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明，无时无刻都在感受着那痛彻魂灵的折磨。
志真道人浑身都已被冷汗湿透，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涔涔滚落，心头惊骇到了极点。
恐怖！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大恐怖！
“如此修为，如此修为……只怕就算是风云谱第一，魔宗燕行空也未必能及，难道此人是飞仙下凡？”
志真道人震恐不已，浮现出诸多猜测。
此界虽然有飞仙之人，但尽皆都是一去不返，可殿上青年展露的实力，让志真道人不得不作此猜想。
放眼天下之大，除了那寥寥可数的几位大宗师，志真道人自认为不在任何高手之下。
可对方单凭一股气机就能动荡天地，压迫得他们下跪，如此神威，实在是匪夷所思，超过了人世间一应高手。
一众人跪倒在地，惊骇欲绝。
裴远气势一敛，大殿再次陷入沉寂，任凭一众人跪着，他继续翻阅着武学秘籍。
一册又一册看过去。
拳掌刀剑，各式武学。
裴远发现了越来越多八象体系的影子。
将最后一册书合拢，裴远袍袖浮动，那记录着万劫秘典的帛书落入掌心。
裴远平摊开来，看向殿下跪着的一众人，说道：“你们是冲着这东西来的？”
志真道人，卫翼等人发现自己又能说话了，卫翼深吸口气，抑制住心底的恐惧，语气却难免发颤：“前辈，请恕晚辈有眼无珠，不识高人……”
武林之中，大凡修为精深之辈都是驻颜有术，卫翼揣测这殿上公子怕不是什么老怪物。
“你将这帛书抛出，祸水东引，可曾在乎过他人死活？”
裴远瞥了卫翼一眼，后者身体战栗，连忙道：“前辈，我，我……”
他心神大乱，被恐慌的情绪充斥，以至于语无伦次，难以讲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听上首一声轻叹。
这叹息声中，卫翼眼前模糊，视线仿佛朝上拔高，看到了殿内一众人，志真道人，严薇以及那些龙门派高层脸露悚然，身子抖如筛糠。
且一众人的目光都投注到他身上。
“他们为什么这么瞧我？”
卫翼疑惑不解，连思维都僵化了，艰难的垂首看去，便发现自己躯壳气球般膨胀变大，肌肤血肉都已被撑破，筋骨断裂。
轰然一声，卫翼整个人炸裂开来。
只是未等他的血肉碎末溅射，裴远探手虚抓，那盛开的一朵血花迅即被掐灭，由丈许方圆的血花飞速收缩为一个拳头大的血肉团子，紧接着越来越小，直至‘噗’的一声，像是一个泡沫般消融在空气里。
一个活生生的人，挥手之间就被抹杀在眼前，连丝毫存在的痕迹都找不到了。
这恍如鬼神的一幕，吓得在场众人颤抖得更剧烈了。
严薇发出一声尖叫，脸色煞白，裙摆下滴落湿润的液体。“仙人手段，仙人手段啊！”志真道人眼中一时空白，随即猛烈摇头，心头狂吼不止，将头重重磕在地上，“砰”然声响下，坚硬的地板咔嚓碎裂。
“你们又是什么人？”裴远随意问道。
志真道人依旧俯首在地，不敢抬头，闻言忙道：“小道志真，乃是真一道掌教，听闻卫良鹏兄遭难，特来龙门探询。”
九百年前万劫门分化六派，其中三派在这几百年间相继被灭，只剩真一，龙门，燕山三派。
三派之中，燕山派门人寥寥，几乎也快从武林除名了，反倒真一，龙门两派愈发兴盛，同列入武林八大派之中。
裴远不置可否，神意弥散出去，无声无息进入志真道人识海。
数个呼吸之间，将其潜藏最深的秘密看了个通透。
卫良鹏遭袭，幕后黑手正是这和卫良鹏称兄道弟的志真道人，其所求者便是龙门派那份万劫秘典。
甚至，早在十余年前，志真道人就暗地里向燕山派下手，夺取了对方那份秘典。
经过多年搜寻，散作六份的秘典，志真道人已集齐了四份，除了龙门这一份外，还剩一份为大燕朝廷所收藏。
不过，志真道人已经和朝廷取得了联系，以答应为朝廷做一件事为代价，约定在三日后的金顶大会上交易秘典。
志真道人的这些龌鹾事，裴远没兴趣理会，不过从他脑中又挖出了四份秘典，五份在手，他默然凝神，一道道法诀流转于心。
片刻之后，裴远便借由五份秘典推演出了完善的万劫秘典。
“这门功法修行至大成之后，举手投足之间便涵盖六种最可怕的劲气，山、泽、水、火、风、雷，在此基础上劲气相融，又多出三种形变，山泽变，水火变，风雷变！”
“八劲八象……这方天地的修炼法，果然与八象体系脱不开关系。”
裴远了然。
“都起身吧。”裴远目注下方众人，平静开口：“替我准备车驾，启程前往金顶山。”
龙门派的人行动很快，或者说已经被裴远吓破了胆子，只想尽快送走这魔神。
小半个时辰后。
官道之上，十几辆马车车轮轱辘轱辘转动，扬起尘埃，向着金顶山方向而去。
裴远所乘坐的马车最为宽敞，由四匹大马拖动，车厢布置得好似一个精巧的小房间。
志真道人以及两名弟子坐在前室，挥动鞭子，担当起了车夫的工作。
车厢内铺着一张又大又软的锦垫，中间是一张卡死的桌子，桌上温着一壶酒，一股熏人的酒气萦绕室内。
严薇换了一身衣裙，也似被酒气熏染，脸上红扑扑的，跪坐在裴远脚下，为他轻轻揉捏着双腿。
除了酒之外，车厢内还摆满了书，并非是什么武功秘籍，绝大部分是这方世界的诗词歌赋，地理人文，风俗札记，野史异闻甚至还有神鬼怪异的民间话本。
裴远眼下便一手捏着只酒杯，一手捧着本鬼狐小说读得入神。
除了这辆马车，其余十几辆马车也都是为了装书做准备，每路过一座城市，裴远便会让人去采买书籍，以他的阅览速度，买书还未必能比得上他的看书快。
行出上百里，天色渐渐暗沉了下去，郊野传出兽吼鸟鸣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