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五方行尽
这里既是菜市场,又是朝廷处决犯人的法场。
砍头,对于菜市口周边的住民来说早不新鲜了,只是今日要处决的犯人身份有些不一般。
菜市口一边已经搭好了一座高台,几名留着长须的中年官员在护卫拱卫下,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登台落座,目光巡视全场。
囚车这时也到了近前,官兵将一个个犯人架了出来,让他们面对着围观人群跪好,至于昏迷的人先是踢上几脚,实在弄不醒的话,就拿来一条长凳,将他们的头趴在上面。
高台上,坐于主位的清瘦官员翻阅着一册文卷,上面标示着一个个犯人的名姓,更有画像对照,他一一比对下来,却是皱了皱眉:“这白三……王逆除了岳父母和妻妾,应有六子七女,怎么这犯人之中,少了一人?是那人受不了刑,已经死了?”
另一名官员说道:“少的那名是王逆和婢女私通所出,因不受待见,一年多前偷取了家里大量银钱,突然消失无踪。”
“呵呵!果然不愧是逆贼之子,尽是些鸡鸣狗盗之辈。”那翻阅文卷的官员冷笑一声,又道:“这件案子乃是圣上亲自批注,盯得甚急,纵然是些许的小虾米,也绝不应该放过,还是要催一催下面的人,及早将那贼子缉捕归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我才好交差。”
台上几名官员闻言,皆是点头赞同:“诚如胡大人所言,下面的人都是贱皮子,是该催上一催,这件事上也容不得他们拖沓推搪,说不好就得拖出几个人来杀了,见了血,他们才肯尽心办事。”
一名留着八字胡,幕僚打扮的中年人登上台来,凑到那胡大人耳边,轻声道:“大人,时辰到了!”
胡大人看看天色,将文卷搁下,站起身来。
另外几名官员也同时起身,面色恭顺,只听胡大人高声道:“皇天眷命,奄有四海,为天下君……圣君在位,海晏河清,时和岁丰,天下万民归心……却有叛逆王元珍者,假前夏太子之名,愚顽世人,十恶不赦,其罪当诛……著凌迟处死,其亲属眷族皆斩!”
话音一落,仿佛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凉水,菜市场“嗡嗡”沸腾起来,这时候似乎也不再感到寒冷了,诸多人探长着脖子张望。
那胡大人面露不悦,摆手道:“肃静!”
啪!啪啪!
立即有几名官兵拖着带有铁刺的长鞭,在道旁来回甩动了几下,尖锐的破空呼啸声,震得拥挤的人群再不敢上前。
“逆贼王元珍,你可还有话说?”胡大人低头垂目下方,正中心跪着一衣衫破烂,发丝皆白的老人,他双眼已被剜去,留下两个骇人的血洞,张口‘呜呜’乱叫,但口中空空荡荡,舌头也被割掉,什么也说不出来。胡大人道:“既无异议,斩!”
刽子手提刀上前,口中念念有词,很快一颗颗人头落地。
那王元珍被判了凌迟,虽然老朽,可行刑的刀手却是个浸淫此道几十年的老手艺人,一连片了几十刀,王元珍依旧还是吊着一口气。
片下来的血肉就放到了一个小小碗里,一个满了,就端下去,换上另一个碗。
围观的人群目光呆滞,屏住呼吸,时不时发出惊叹声,却也有些人悄悄溜走,绕到了法场另一边,悄咪咪给退下来的刽子手塞上银钱,又从怀里取出一物,打开包裹一开,却是白白净净的大馒头,依旧冒着热气。
那刽子手掂量了下银钱,说道:“少了,再补上二两!”
“什么?为什么比往日贵那么多?”
“少打马虎眼,今日这血不同寻常,乃是前夏白三太子之血,那是什么?那是真龙……咳咳……反正不补银子休想办事。”刽子手冷笑,斜眼看人。
“什么真龙?朝廷都说了,不过是个假货……。”
这些人骂骂咧咧,不情不愿的又掏出了银钱。
……
光!
眼前是无穷无尽的光与火,汇聚成色彩斑斓,光怪陆离的世界,无穷光影在其中闪烁,每一道光影都像是演绎着一个故事,悲欢离合,喜怒哀乐。
裴远一眼望去,无穷无尽的影像收入心神,却前一刻刚看过,下一刻立即忘得干干净净。
他只觉得自己被一道光火裹挟,飞向无尽遥远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
裴远突然感觉自己又能动了,但在他脑海里却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呐喊着,来回滚荡,难以断绝,让他禁不住跟着叫了起来。
“我这一生,不问前程,不修来世,只想和莲心圣女轰轰烈烈干上一场!”
一句话喊出,裴远立即睁开了眼睛,只看到一片平整的广场上,几百号人齐齐扭头,用愕然,愤怒,惊惧,佩服……无数种异样的眼神瞧着他!
第16章 白阳教
千夫所指,无病而死。
裴远现在面临着类似的局面。
数百双或震怒,或惊恐,或择人而噬的眼神灼灼望来,他只觉得头皮发麻。
是真的发麻,然后忍不住用手挠了挠。
挠了个寂寞!
触手处光滑中又带着点扎手,好像没剃干净的胡茬,跟随着扭动的脖子,脑后一条小辫晃来晃去,裴远再凝神一看,场中那几百人除了寥寥几个道士扮相的,几乎都拖着条滑稽的小辫。
尼玛!裴远险些骂娘,不会是穿越到辫子朝来了吧!
“放肆!”
一声怒气冲冲的大喝自人群中炸开。
裴远目光环顾,这里是个小乡村,四周都是低矮破旧的房屋,整个村子的男女老幼都聚集在了一片空地上。
空地前方搭建着一座法台,上面供奉着一尊泥塑神像,披红挂紫。
一个身穿八卦衣,颔下几缕长须的瘦削老道士手握木剑,正以一双好似要喷火的眼睛瞪着裴远,同时将木剑朝他一指:“污言秽语,乱我法度,还不快将这亵渎神圣的狂徒拿下!”
“是!”
立有几名年青道士轰然领命,分开人群,朝着裴远杀气腾腾的扑了过来。
“误会了!误会了!”
裴远慌忙伸手向天,认怂极快。
呼吸间的功夫,他已经对眼下这具躯壳有了不少了解,堪称身强体壮,也懂些粗浅的拳脚功夫,但却绝不可能是这些道士的对手。
属于裴东来的眼力,经验仍在,一眼就瞧出这些道士血气旺盛,远远超过一般人。
只是虽然修为不存,裴远毕竟打开过一次泥丸神宫,哪怕没有原本身躯配合,神意之强也非寻常人所能比拟,因此说话之间,丝丝缕缕的神意随着声音送出。
那几名青年道士微微一怔,觉得听听对方的解释也不错,不禁顿住脚步。
“你们停下做什么?”台上的老道士叱责道。
趁着几名道士踟蹰的工夫,裴远越过人群,往老道士走去,哈哈笑道:“青云子仙长,且慢动手,都是一场误会,其实我本人极为仰慕本教莲心圣女,我的意思是想跟随圣女,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只是我是个粗人,一时口快,恕罪恕罪!”
青云子老道闻言,依旧板着一张脸,冷冷瞧着他。
“为了表示我诚心悔过,我愿意捐出一千两种福钱……。”
“一千两?!不是一千文钱?”此言一出,又一次引发了轰动,场中那数百村民看向裴远的目光,好似盯着一尊财神爷。
青云子面色也和缓下来,冰冷的眼神瞬间转为炙热与贪婪,不是他不敬神明,实在是对方给的太多了。
裴远搜遍了全身上下,最后掏摸出几锭碎银,一股脑儿赛到青云子掌中,笑道:“呃……暂时只有这么多了,就当欠款了,下次一定补上。”
青云子一把捏住碎银,面上怒容腾升:“你敢耍贫道?”“师父!这个人是真的拿得出钱,这近一年来,他已经陆续捐了差不多五千两的种福钱了!”一个脸上带着条狭长刀疤的年青道士奔上前来,低声对青云子道。
“哦!”青云子眼睛又亮了起来,瞥了裴远一眼。
裴远笑道:“要不我给仙长打个欠条?”
“不用了,谅你也不敢赖账,这是供奉神佛的福钱,半个月内你必须补上,否则……。”青云子哼哼了两声,语气中透着威胁之意,随即摆手道:“回到原位去,不要再惊扰我施展仙法!”
刀疤脸道士拉着裴远朝后走去,他似乎与原主熟悉,边走边说道:“王兄,你哪怕再想拜见莲心圣女,又怎能如此毛躁?哎!还好师父没跟你一般见识,不过那一千两你切记尽快补足。”
“一定一定!”
裴远满口答应,此时却是在吸收着这具躯壳的记忆。
这人姓王名永年,出身于一个大家族,不过他生父乃是入赘,生母也是个婢女,因此自小受尽白眼和欺凌,养成了孤僻怪异的性子。
一年多前,他偶然间接触到了一批神神秘秘的人,自称白阳教门徒,其教主号称仙界昊天金阙至尊玉皇上帝第九子转世,降临凡尘,为众生解脱苦海,降下福缘。
本来王永年对此嗤之以鼻,直到白阳教圣女莲心在某一日抵达,为信众宣讲法理,展示‘仙法’,王永年一眼成痴,对于那莲心圣女再难忘怀。
“也是个性情中人啊……扯淡呢!什么一见钟情,分明就是馋那莲心的身子!”
裴远神情古怪。
这王永年也是个人才,颇具行动力,盗走了家中大笔银钱捐给了白阳教,就此拜了玉皇上帝,入了教门,随着白阳教门徒东奔西走,传法四方。
直到被裴远附体夺舍,心中仍是对那莲心念念不忘,还好裴远不用去完成什么原主执念,不然他是干呢还是干呢?
“不过,大康王朝,元定帝?似是而非的世界,难道是平行时空?”
裴远微微皱起眉头,暂时将这念头压下,望向了台上,只见到那青云子老道口中念念有词,掌中一口木剑挥舞得猎猎生风,绕着泥塑神像来回转动,忽然一口饮下一碗水,张嘴一吐,水化为火,就见得一条长长的火龙自他口里喷出。
这火龙栩栩如生,于半空中张牙舞爪,只听得砰然声响,炸裂成漫天烟火。
青云子站在纷飞的焰火里,八卦道袍飘飞,神态从容而威严,真个如同神仙降世。
“仙人啊!”
众多村民在那火龙飞天之时,就已经是看傻了眼,此刻更是惊呼连连,脸上都泛起崇敬,畏惧之色,一个个跪倒在地,虔诚祷告起来:“仙人保佑,仙人保佑!”
青云子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脚步不停,木剑凌空一抛,丢上半空,整个人一跃而起,约莫有两三丈来高,在半空中接住木剑,连踏七步,每一步都踩在七星方位,口中飞快吟诵:“头顶玉皇,脚踏哪火轮,前有文殊,后有普贤,左有青龙,右有白虎,英雄威武,有人压我,化为血水,神不能害,鬼不能侵……!”
他身形飘动,如同扶风,缓缓落地,又咬破食指,沾血画符,迎风一抖,瞬即燃烧成一团火焰,被他直接一口吞入腹中。
此时,青云子皮肤赤红,冒着一股腾腾热气,朝着几名青年道士一声吼:“来!”
那几名青年道士闻声而动,抽出腰悬长剑,或劈,或斩,或刺,或撩……径直朝着青云子身上招呼过去。
第17章 请神送神
……
“咦!”
裴远揉了揉眼睛,面上泛起一丝惊异。
随着那青云子老道凌空跃起,舞剑诵咒,咒诀之中似乎伴有一股奇异的力量,能够灵感上天,与虚空中的某些奇异存在交汇。
在裴远神意感应之下,青云子头顶虚空好似裂开一线常人无法看见的空间,丝丝缕缕的气机降临下来,深入到了青云子肉壳之内。
“请神术?!”
裴远搜索脑海记忆,倒是有所发现,原主加入白阳教这一年多光景,倒也见过几次其他白阳教‘仙师’施展此术,不过无论气势声威都远不及这青云子老道。
“这方天地似乎也没那么简单,拥有着各种各样的道法,虽然绝大部分道术施展起来,都需要先持咒,否则根本没有多少威力……。”
裴远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一边思忖:“嗯……也不对,原主见识浅薄,没什么文化,他的所见所闻也就做个参考,不能相信。”
“除了道术,还有别样的武学体系……,武道九品,下三品外练筋骨皮膜,中三品内练强壮五脏六腑,上三品开脉洗髓换血!”
“据说换血大成的一品绝顶高手已经是金刚不坏之躯,肉身强横无匹,真气凝练一体,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诸邪辟易,万法不沾!这样的人物放眼天下之大也是屈指可数,可一旦出现一个,就算是深宫里的皇帝老儿也休想睡得安心。”
原主王永年能够知道这些,还是因为一品高手之强大对于寻常人而言无异于人间神圣,每一位都是活着的传说,甚至会被记载入史册之中,又经民间话本加工渲染,成为各地说书人的必修项目,由此广为流传。
此时,人群内爆发出阵阵惊呼,数百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台上。
当!当当!
那几名年青道士长剑击出,青云子不闪不避,两只大掌推动,像是一堵铜墙铁壁抵在前方,几口长剑刺在他掌心,非但没有造成一丝半点的伤口,反而发出金铁交鸣的声响。
年青道士们似乎早已司空见惯,不以为意,迅速回剑,阵形分散开来,有的更绕到了青云子老道身后,从各个方向发起攻击。
长剑刺在他脸上,他眼皮也不眨一下,剑锋已被震开,剑光落到他脊背,腰腹,四肢上,依旧是当当作响,长剑崩开。
几名身强力壮的年青道士来来回回劈斩了好一会儿,已有人额头渗出冷汗。
“哈哈哈!”
青云子忽然仰天大笑,面部肌肤又涨红了几分,一股灼灼热气自头顶冒出,他高声念道:“神人护体,刀枪不入!红阳劫尽,白阳当兴!”
蓦地双臂张开,身形急速旋动,将刺向他的几道剑光揽入怀中,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阵爆响,一口口精钢长剑崩碎开来。
“仙师神威!”
数百村民痴痴傻傻,如见神仙降世,跪地磕头不止,齐齐大呼:“红阳劫尽,白阳当兴!”
青云子身形却未停顿,足下生风,踩着迅捷诡异的步伐,口中长诵:“法事已毕事周圆,诸神请驾大罗天,各神各回各宫府,需时再请众神返,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诵念完毕,青云子长舒了口气,面上赤红之气渐渐消散。
裴远知晓这是送神咒,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神’降下来之后,若不及时将‘神’送走,自身必然遭受到可怕的灾殃。
请神送神的难度,视那尊神圣的位业而定,像青云子现场所请的不过是一尊无名之神,其实并不算难,若换成玉皇上帝,三清四御之类……
青云子哪有资格去请动这些大神,即便降下,也只会是灾祸。
“这方天地真有神灵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