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餐桌 第402章

作者:孑与2

  在上任大理寺卿之前,一直在地方担任巡查,黜陟使,大理寺卿这个职位才是他进京之后担任的第一个职位。

  这个人之所以能上来,是皇帝想要利用一下他清正的名声,以及雷霆一般的手段,整肃一下长安纷乱的官场。

  不知道这个人是没有理解皇帝的用意,还是说他已经被人收买了,就任大理寺正卿之后,他选择的第一个开刀对象居然是赫赫有名的万年县,与长安县。

  而整肃这两县官吏的突破口,便是每年年末的时候,这两县给官吏们下发的巨额奖金。

  狄仁杰苦劝无效之后,就放任不管,也没有向太子求援,只是冷眼旁观,想要看看张文瓘他们到底要干啥。

  同时,狄仁杰也很想知道,云初,温柔这些年苦心经营的长安,万年两县到底能不能经受的住这一场狂风暴雨。

  在狄仁杰看来,这两县的官吏系统有些繁杂跟庞大了,有必要进行一次遴选。

  现在好了,张文瓘出面了,替云初开始遴选人手了,扛得住的,以后就能重用,扛不住的,正好借这个机会给淘汰掉。

第七十七章 政治的本质就是折腾

  新任万年县主簿张华心情烦躁的瞅着空荡荡的万年县县衙生闷气。

  万年县县衙并非没有人,而是人满为患,一般的县衙里,算上吏目,杂役也不会超过八十人。

  而万年县县衙里的各种吏目,衙役,加上服务型的杂役人数竟然超过了三百人。

  可就是在这样一个人满为患的县衙里张主簿竟然生出一种奇怪的孤独感。

  也不是这里的官吏们故意疏远他,更不是这里的官吏们架空他,而是,在江西吉安当了六年县令的他,竟然看不懂这里的文书。

  也并不是所有的文书他都看不懂,一般的行文他是能看的懂得,一旦涉及到万年县各项产业发展,以及产业布局的时候,行文就变成了各种图表。

  最让张主簿不能容忍的是——他连最重要的账簿都看不懂,只要看到账簿上那些稀奇古怪的符号,他的头就痛得厉害。

  而万年县最重要的事情全在这些图表里,他想要在万年县当好主簿,首先就要先看懂过去几年积累下来的各种图表,做到心中有数之后,才好发作,或者改造万年县。

  张华再瞅一眼户曹刚刚送上来的万年县显庆四年的资产损益表,心情就更加的烦躁了。

  恼怒的张华冲着杂役怒吼一声道:“让户曹过来。”

  片刻功夫户曹刘元寿笑眯眯的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主簿唤属下何事?”

  张华用手指点点桌子上的资产损益表道:“此为何物?”

  刘元寿伸长脖子瞅一眼,惊诧的道:“资产损益表啊。”

  张华怒道:“上面这几个字本官还是认识的,我是说下面的表格里的东西是啥?”

  “这是咱万年县在过去的三个月中的收入,以及付出的成本,跟支出的费用……您看啊,这里还有去年同时期的收入,成本,跟支出是用来做对比的,还有啊,您看这里,这里是过去三个月的收入,成本,跟支出占全年收入,成本跟支出的百分比。

  主簿只要看一眼,就对万年县衙过去三个月的工作成效的好坏,一目了然。

  以前,万主簿在的时候,一直如此,莫非张主簿对户曹的事情有了新的要求吗?”

  张华看着刘户曹道:“本官是张主簿,不是万主簿,今后,万年县的所有文书都要遵循旧例,不要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刘户曹诧异的道:“自从使用表格以来,万年县县衙办公用纸减少了三成以上,节省的银钱可以让大家伙的午饭多两样菜,这不好吗?”

  张华猛地一拍桌子将资产损益表丢的满地都是道:“放肆!”

  刘户曹不紧不慢的将散落在地上的各项资产损益表一张张的捡起来,排好顺序,重新放在张华的桌子上道:“主簿最好在县尊回来之前学会看这些东西,如果有看不懂的地方,随时召唤下官,下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可是呢,千万别拿下官耍脾气,抖威风,这万年县衙里,能发脾气,抖威风的只有县尊一个。

  这些年里,除过几次因为底下人做了偷鸡摸狗的事情惹的县尊不快之外,县尊那么高贵的人还真得很少发脾气,杂役不小心弄砸了县尊心爱的茶壶,都是踢一脚了事。

  说句主簿不喜欢的话,县尊不发脾气,这万年县上下就没人有资格发脾气,尤其是在属下没有犯错的状况下。”

  刘元寿乃是万年县六曹之首,如果不是有这位张主簿从天而降坐在了万主簿离开后的主簿位置上,按理说,就该是他这个户曹升任主簿的。

  这本来都是县尊安排好的,没想到县尊去了西域通商,吏部的人就起了小心思,将这个张华弄进来。

  从张主簿的官廨出来,刘元寿并不怎么生气,万年县主簿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好当的,在县尊不愿意理睬县里小事情的时候,做主的就是主簿跟县尉。

  日常文事归主簿,查奸纠冗归县尉,办不了的这才问县尊,这已经是万年县许多年来的惯例了。

  万年县乃是全天下最富庶的一个县,在这个县里,很多事情跟规章都是县尊自己拟定的,想要在这个县里当好主簿,一是要听县尊的话,第二,还是要听县尊的话,如果还有第三的话,那就一定是要理解县尊话语里隐晦的意思。

  万年县的县令已经有六年的时间没有换过了,但是,主簿却每隔两三年,就会换一位,凡是从万年县主簿位置上出去的人,最高可以当一州的别驾,最低也是一县的正印县令,上一任万主簿就是去了金州当了别驾。

  从张主簿从天而降到了万年县之后,刘户曹就知道这个人在万年县待不久的,等县尊从西域归来,就是这个人滚蛋的时候了。

  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稳住他,别让他继续捣乱。

  刘元寿回到自己的官廨之后,就吩咐杂役把其余五部曹的人主事都请过来开个会,安定一下人心。

  片刻功夫,来了四位,除过兵曹去了城外点验府兵,操持冬训事宜之外,其余的都来了。

  刘元寿等同僚人手一个茶壶端上之后就道:“县尊通过百骑司快马来了信函,信上说县尊已经从西域佛国地界启程回来了,如果道路上一切顺利的话,开春时节,县尊就该抵达长安。”

  刘元寿话音刚落,从县尉位置跌落成了典吏的张甲就长出一口气道:“县尊归来了,咱们就不用再受那些腌臜气了。”

  刘元寿笑道:“这是小事,大事是县尊已经打通了跟大食人的商道,此次,大食国将有一支人数超过万人的举行商队抵达长安。

  这里是县尊随着信函一并送来的大食人的货物种类,我们要在县尊带领的商队抵达长安之后,提前安排好货物的售卖以及兑换事宜。

  加快货物兑换速度,这样就能让长安跟大食人,波斯人的交易从一年一次改换为一年两次。”

  众人从杂役手里拿过货物清单之后,张甲有些忧虑的道:“县丞,主簿,课税大使这三位可不是我们自己人,他们如果不同意怎么办?”

  吏曹陈文功也跟着道:“这三位把去年年末下发的奖金都给追回去了,不知道还会干出点啥事来。”

  刘元寿嘿嘿笑道:“诸位都是经年老吏了,这些年在县尊麾下老老实实的,难道就把以前的手段都给忘记了吗?

  几个外地来的官,除过朝廷给的权力啥都没有,我们只需要尊重他的权力,至于他会不会能不能行使他的权利就不是我们这些小吏能左右的了。”

  陈文功小心的道:“你可要跟县尊说清楚了,县尊最讨厌的就是我们用那些腌臜手段了,别把事情做了,最后县尊的板子打到我们的屁股上。”

  张甲慨然道:“我来作保,保证大家的屁股没事,要是有事,就让所有的板子都落在我一个人的屁股上。”

  吏曹陈文功哈哈大笑道:“如此,有劳尊臀了。”

  云初此次回长安,将会带回来巨量的西域货物,甚至还有大食,波斯地的奇珍异宝。

  如何迅速的将这些货物售卖出去,对万年县来说是天大的事情,同时,也是万年县能否大赚一笔的关键是所在。

  刘元寿把事情安排下去之后,万年县大部分的吏目就离开了县衙,有下河东的,有直奔山西的,还有去洛阳的,最远的还有直奔扬州的。

  留下的人立刻开始准备仓储,驻地事宜,曲江坊里的买卖水牌上,已经开始逐步出现大事,波斯国的各种货物,如果有需要可以提前进行预订,甚至提前缴纳保证金后入场交易了。

  一次性要来这么多的大食人,波斯人,万年,长安两个赤县的各个坊市也就忙碌起来了。

  就连平康坊青楼里的曲目都开始向胡音转化,歌姬,舞姬们的装束也趋于胡化。

  与忙碌的不可开交的万年县衙的吏目们相比,万年县县丞谢荣,主簿张华,课税大使曲佑三个人却闲的快要发霉了,尤其是课税大使曲佑,他的官廨里平日里除过杂役送两趟热水之外,几乎无人踏进去。

  县丞谢荣出身寒门,谢氏荣耀时期在两晋,谢荣出生的时候,谢氏已经没落的厉害,身为永徽三年的进士科进士,谢荣已经算是谢氏难得一见的青年才俊。

  当年行卷李治的妹妹新城公主府,当时新城公主嫁给了她喜欢的表哥长孙诠,谢荣这个人的才华很受长孙诠的欣赏,于是,新城公主就把谢荣这个人介绍给了她的哥哥李治,李治对于新城公主这个同母胞妹,自然是无有不允。

  导致谢荣在参加进士科科考的时候,以第三名出仕。

  长孙家倒霉的时候,长孙诠被发配岭南遇赦不赦,原本在道州担任别驾的谢荣被发现走了长孙家的路子才当上的官,就被百骑司的人从道州抓回来准备砍头。

  就在皇帝李治准备批复的时候,突然回忆起这人是新城公主举荐的,想起这些天来一直以泪洗面的新城公主,就放了谢荣一马。

  就在谁都以为这个家伙就要完蛋的时候,却不知为何受到许敬宗的举荐,就任了万年县的县丞。

  直到现在,谢荣其实还不明白许敬宗举荐他就任万年县县丞的真正含义在那里。

  他去许敬宗府上拜谢,许敬宗只说一句人才难得,就把他打发出来了。

  谢荣虽然不知道许敬宗举荐他的真正原因,却也知晓许敬宗让他来万年县,绝对不是为了方便他升官发财的。

  所以,当万年县的三个闲人聚拢到一起的时候,谢荣就对张华跟曲佑道:“万年县并非云氏一族之地……”

第七十八章 可怕的胥吏

  刘元寿区区一个从七品的户曹之所以敢直面正六品的县丞,从六品的主簿以及品级虽然低,权力却一点都不小的课税大使,是因为万年县的赋税是直接与太府寺交接。

  天下赤县如今有六个,两个在长安,两个在洛阳,两个在晋阳,唯独长安赤县特殊。

  只要太府寺不对万年县的财务提出疑问,其余部门的疑问刘元寿权当是放屁。

  没错,就当是放屁!

  以前户部要求万年县的钱粮入户部,县尊就是这么说的,说户部在放屁。

  要知道当时户部的直接老大便是宰相杜正伦。

  万年县令这个职位是皇帝李治给的,也是他们两人商定好的一个赌注。

  云初要把长安建设成万城之城,李治乐见其成,这才是云初能独霸万年县将近八年而屹立不倒的原因。

  因此上,云初只需要对皇帝一个人负责即可,只要皇帝对万年县的发展感到满意,基本上,别人说的话都是放屁。

  而万年县每年上缴的赋税都有增加,而万年县耗用朝廷的漕粮却在每年下降。

  一旦万年县五十万百姓的口粮不再用高价漕粮支应,长安将真正进入一个高速发展期。

  云初要让周边的州府主动通过商业方式向长安供应粮草,解放漕粮,让这些漕粮去向边军,这样一来,就能极大地稳固边防,给朝廷解决一个巨大的麻烦。

  长安人口百万,耗用漕粮两百万担,这才是导致李治跟武媚要迁都洛阳的重要原因。

  所以,要了解万年县,就要从国家层面进行考量,绝对不是弹劾万年县胡乱发这样的小事情就能搬倒云初。

  这些事刘元寿自然是清楚地,因此上,他看谢荣,张华,曲佑三人如看蝼蚁。

  一旦县尊归来,抬根手指就能碾死他们。

  既然不准发奖金,刘元寿认为那就不发,既然是不发,那就干脆连官廨里的免费饭食都免了。

  既然一天的饭食免了,那么,茶水自然也就免了,既然不用喝热茶,那就连炭火也一并取消。

  既然连炭火钱都取消了,万年县已经执行了七年之久的房屋补助自然也应该取消,同时取消的还有官衙家眷们的平价粮供应,平价菜蔬肉食供应,平价香料,食盐供应,平价丝绸布帛等等都应该取消。

  原本不收的打更费,卫生费,夜壶处理费,巡查费,安保费自然是要恢复收费的。

  万年县县令一年的俸禄为四十担米,钱两万,盐巴三十六斤,每天还供应,细米二升二合,粳米八合,面二升四合,酒一升半,羊肉四分,酱四合,醋四合,瓜三颗,盐、豉、葱、姜、葵、韭之类各有差。

  县丞减两等供应,主簿减三等供应。

  在刘元寿看来,既然新来的这三位不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大家就不要过好日子了。

  反正在县尊在的这七八年里,万年县衙里只要不胡作非为的人,在长安最次的都是家道小康。

  就算是吏目,也能在旧的坊市改造过程中买到了平价的好房子,就算不发钱,大家也能过好久的舒服日子。

  万年县的俸禄原本是按月发的,现在,刘元寿准备把剩下的一口气都给发下去,至于年末的奖金,大家是不用想了。

  看到刘元寿亲自送到家里的万年县县令的俸禄,虞修容非常的诧异。

  因为她丈夫当了好多年的万年县县令,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俸禄。

  听了刘元寿的解说之后,虞修容轻笑一声,就对刘元寿道:“既然如此,我夫君既然平时都把俸禄放在县衙厨房为大家加餐,这个规矩就不要改了,你拿回去,看着家境贫寒日子不好过的人家,就拿这些东西去接济一下,别因为这件事让衙门里的苦人儿日子不好过。”

  刘元寿嘿嘿笑道:“夫人有所不知,我万年县衙门里如今最穷的恐怕就是那三个没名堂的人。

  这是县尊的俸禄钱,夫人尽管收下,您若是不收,卑职等人也不好继续做事。”

  虞修容觉得刘元寿说的很有道理,万年县如今要开始要开始整肃了,她身为县令的夫人自然要带头才好,不能耽误夫君的公事。

  刘元寿走后,崔氏上前对虞修容道:“刘户曹他们准备给新来的县丞,主簿,以及课税大使一个下马威。”

  虞修容道:“他们既然能做官,就不会缺少这么几个银钱使唤。”

  崔氏笑道:“夫人啊,这长安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立住脚的。

  这些年君侯在不断地改造长安城,已经把那些破烂的便宜的坊市都给拆的干干净净,昔日啊,穷人来到长安城,还能找到一些价格低廉的住处。

  经过这么多年的改造之后,那些破旧低廉的地方已经焕然一新,一般人想要在长安居住下去,大不易啊。”

  虞修容不解的道:“不一定吧,晋昌坊就有很多的穷人,既然你说长安不适合穷人居住,他们怎么会在晋昌坊里干活?”

  崔氏笑道:“夫人有所不知,来晋昌坊干活的穷人,都是由雇主给安排住宿的,他们不用有房子,只需要提供劳力,雇主自然会安排好一切。

  那些官员可就不一样了,他们怎么可能寄人篱下呢,在长安居住的房子不是买的,就是租的,君侯堂堂的五品赤县县令,一年下来,也只有四十担米,两万钱,这些钱想要在长安租一个像样的房子都很难,更不要还要担负全家的吃喝用度了。

  当年,刘仁轨的官职比君侯还要大一些,他们家的房子是朝廷提供的,就算是这样,刘夫人还需要养鸡来填补家用,您觉得在完全脱开官府之后,万年县的县丞,主簿,课税大使这些人又有多少钱往里面丢呢?

  妾身以为,刘户曹这是在逼迫着这三个人贪渎呢,一旦他们开始贪渎了,刘户曹他们就会用这个把柄,要挟这三个人乖乖听话,或者是立刻滚蛋。”

  虞修容听了崔氏的解说,就叹口气道:“都是仕途艰难,我也算是真正见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