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下雨我带刀
显然对于儒士大夫前去哭悼,嬴政十分介意,可又碍于天下初定,加之秦始于周,这让嬴政动怒之余,却又不敢兴师动众的去抓人,为天下人所议。
要知道昔日为了证明,至周后,秦承天之浩运,为此秦国不惜完善五行学说,自秦尚黑,可最终效果破微,不为天下人所信。
直到白衍搬回九州鼎,承天授梦,大示天下,人皆可证,人皆可查,至此,天下世人方才不得不承认,继周之后,秦国,确承天命,是已天受之意!
眼下,嬴政还真不敢派兵抓人,要知道那些儒士大夫哭悼的,非周氏宗庙,乃文王武王,宛如世人缅怀圣人尧舜,嬴政根本没有借口阻拦,更何况连秦国也是文王武王之后,周天子分封。
“回王上,臣已收到!”
白衍点点头,随后把自己知道的消息,详细的告诉嬴政。
“祭祀在即,不容有错,明日汝立即动身,亲自前去处理,不能因此事而影响到祭祀!”
嬴政听完之后,对着白衍嘱咐道,让白衍明日便动身去处理这件事情,雍岐一地很快就要祭祀,这时候绝不能被这些儒士大夫而影响。
“诺!”
白衍点点头,连忙拱手打礼。
“这楚地,为何就不能安生?”
交谈片刻,被嬴政留下来的白衍,如同以往那般,与蒙毅一同帮着嬴政处理事务,而白衍拿着竹简间,很快便见到嬴政眉头紧锁的看着竹简,如鹰般的双眼中,尽是疲惫之色。
白衍把木箱内的竹简,分别按照各郡堆放在一起,这样就不至于错乱。
“白衍,为何楚人,非要与秦为敌?”
嬴政放下竹简,在书房内诸多烛灯的照耀下,疲惫的用手撑着木桌,揉了揉额头。
来到木桌旁的蒙毅,拿起嬴政方才处理好的竹简,与白衍对视一眼,随后便朝着木架走去,把竹简放置妥当,不过手虽然在动,但蒙毅的耳朵,却一直格外的注意木桌那里。
毕竟蒙毅很好奇,白衍会怎么回答。
“王上,秦楚之风不同,秦楚之民习性不同,或许是治理楚人的方法不对!”
随着白衍的声音在书房内响起,蒙毅不由得转头看向木桌。
就连木桌旁,一直轻柔额头的嬴政,听到白衍的话后,也不由得顿了顿,转头看向白衍,双眼尽是好奇。
第七百一十四章:白衍,可有其四?
“方法?”
嬴政有些好奇的看向白衍,一时间竟然没有理解白衍这句话的意思。
毕竟在嬴政眼里,治理百姓,唯有法治,秦国如此,那些方才征伐吞并的疆域,更当是如此,唯有依法治理,当地百姓方才有法可依,有法可循,至此,公平、公正方才会出现,私斗才会被禁止,百姓才能安心耕种……
可眼下。
白衍竟然说,方法不对。
“寡人想知道,武烈君是何意!”
嬴政开口询问道,手中不再执着于木桌上的竹简,眼神也不再放在四周的竹简上,而是直勾勾的看着白衍。
“回王上,白衍才疏学浅,并无献策,不过白衍以为,昔日荀子学说,倒是极为适合治理楚地!”
白衍跪坐在木桌旁,抬手低头,对着嬴政说道。
“荀子!”
嬴政听到白衍提及的名字,眉宇间微皱,知道是李斯的恩师,随即看向白衍:“继续说下去!”
白衍见状,点点头,整理思绪后,便看向嬴政。
“楚人尚武,民风强悍,莫说私斗,就是杀人,亦是屡见不鲜,楚未曾灭亡时,民间便难有治理,周视其蛮夷,数百年来,楚之风俗,尚游侠义士,而昔日更有墨家之中,尚武之人前往楚地,成楚墨,臣以为,若以强法治楚,难有成效,只会愈发激起楚人抵抗之心,法虽利行,却不利心!”
白衍给嬴政诉说着,见到嬴政皱眉,呢喃着‘法虽利行’,白衍便继续说下去。
“加之秦楚为百年宿敌,征战不止,秦民与楚人,皆视为仇敌,今秦灭楚,楚人国亡,面对秦律,楚人定是不愿遵守。”
白衍这句话绝不是虚言,楚人与秦人之间的仇恨,要远远比魏人、齐人更深,无他,从秦惠文王与张仪坑楚,再到秦将白起水淹楚地,楚人死在秦人的剑下,数都数不过来。
如今楚国虽亡,但面对秦国,楚人心中若是没有抵触,那怎么可能!
更何况在眼下楚人心中,可并没有一统的概念,即便是周朝统治中原之时,楚人也是被视为蛮夷,并非周王朝的子民。
书房内,在木架旁的蒙毅,听着白衍的分析,秦国官服下的手,一时间竟然忘记把竹简放置到木架上,面露思索,分析着白衍的话,逐而忍不住点点头。
蒙毅知道,白衍说的,并不假。
秦楚之间如今面对的,是根深蒂固的执念,是秦人与楚人眼中的死仇,按照秦律来治理,的确是会激起楚人的反抗。
“那要如何治理楚人?”
嬴政皱眉的目光下,面色之中,有些不解。
“臣以为,荀子昔日之言,或是秦治理楚地之策……”
白衍看向嬴政,拱手说道:“法束其行,礼治其心!”
烛灯下,白衍清楚看到,随着自己说出‘礼’这个字的时候,嬴政眉宇间不由得更紧锁一分,但眼下白衍也顾不得那么多,如今秦国看似坐拥天下,然而突然迸发出来的危机,内外隐患,已经让白衍看到秦国覆灭的危机。
有些话再不说,或许连说的机会都没有。
面对嬴政,这个提拔自己,给与自己莫大信任的君王,这个世间罕有不杀功臣的君王,以及这诺大的秦国,麾下一起出生入死的将士,白衍不愿意坐视不理。
成事在天,而谋事,在人!哪怕是听天命的前一句,也是尽人事!
“何以为礼?”
嬴政询问道,面色之上,少了一份期待,多了一分不耐。
或许曾经类似的话,嬴政听过,而且听过不止一遍,毕竟提及礼,那么让人联想到的,便是周朝,便是儒家,如今全天下,都在与秦国、与嬴政为敌的那些人。
就连木架旁的蒙毅,在听到白衍嘴里的礼字,也眼神一黯,微微叹息,抬手把怀中的竹简拿起来,放到木架上。
“回王上,臣以为,是教化!”
白衍轻声说道。
此刻见到嬴政已经拿起木桌上的竹简,虽是在听,但举止透露出来的,明显已经有些失望,白衍倒是有些尴尬,有时候在嬴政身边久了,倒是愈发羡慕郭开、后胜那些人奸臣。
毕竟奸臣只需要说一些君王喜欢听的,后果不需要在意,这样的臣子,往往最容易得到君王的欢心,反之,则是会容易让君王不满。
一次或许不需在意,那两次、三次之后呢,今日那两个赢氏的年轻子弟有句话说得没错,再明智的君王,也是人,也会有情绪,这才会被奸臣得逞。
“继续说下去!”
正当白衍有些手无足措,不知该不该继续开口说下去的时候,犹豫要不要拿起身旁木箱内的竹简,嬴政这时候却开口说道。
望着看竹简的嬴政,白衍目光一怔,两息后,点点头。
“一个尚未被教化过的人,会偷东西,若是用刑罚来让他害怕,那么只能让他担心被发现,不敢在眼前偷,或者不敢偷这件东西,却不能阻止他想偷其他东西的心,而若是身边的人都是行窃之人,那么刑罚,在这个时候就不适用!”
白衍轻声解释道,话音落下,原本看着竹简的嬴政,神情虽是不变,但明显微微一顿,看竹简的目光也停留下来。
“而若是一个受过教化的人,则是不需要刑罚,也不会去偷东西,因为教化,使得他不耻去偷东西!即便是身边的人偷东西,他也不会参与,甚至不耻为伍,久而久之,甚至他还会影响那些偷东西的人,因为这两种人在一起,反而会让其他人害怕他会告发,从而受到刑罚,如此,这两种人便会分开,而收到教化的人越多,便会让越多偷东西的人忌惮……”
白衍轻轻诉说着,而原本看着竹简的嬴政,早已经听得入神,很快便联想到,白衍口中偷东西的人,不正是楚地的楚人,而偷东西,便是动乱。
“如此,法不在,而人在,亦能存善,善则民安,民安则无需法令!”
白衍认真的说道。
目光早已不在竹简上的嬴政,面露思索,放下竹简后缓缓起身,绕过木桌,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木桌旁,白衍则安静的跪坐着,耐心的等待嬴政的询问,这时候便是要为嬴政解惑的时候。
“楚存之时,便以礼治,结果如何?”
嬴政一步步来到地图旁,看着巨大的地图上,那个大大的秦字,再看看昔日楚国的大片疆域,如今变成陈郡、泗水郡、九江郡……
“回王上,楚为儒治,自然不可!”
白衍听到嬴政的回答,轻声说道。
一番话。
安静的书房内,别说木架旁的蒙毅神情一震,就连地图旁的嬴政,也神情一怔,随即疑惑的转过头,看向白衍。
礼与儒、儒与礼,基本不分开,嬴政一直以为,白衍口中的礼,便是如今的儒,没想到眼下白衍的回答,似乎却不是儒家。
“说!”
嬴政这时候终于再次提起浓厚的兴趣,既然不是如今的礼,那么嬴政心中,自然不会那么抵触,如此一来,嬴政倒是十分好奇,白衍的礼,又是如何。
“臣以为,治楚,先治儒!”
白衍起身,在诸多烛灯的照亮下,在嬴政的注视中,抬手对着嬴政说道,低头后,看向嬴政。
“至周以来,世间儒家,莫以士族为言尔,是为士儒,若是后世儒家,皆以君王为言尔,再代之楚儒,是以教化楚民,又是如何?”
白衍站在木桌旁,看向嬴政说道。
嬴政听到白衍的话,双眼一亮,脑海里不由得浮现一幅场景,整个人都有些失神、眼中忍不住有丝激动,可两息后,平静下来,却是忍不住摇头。
想法倒是可信,并且有理有据,但实行起来,难如登天,基本不可能做到。
“天下士儒皆在齐楚,寡人数年来,征贤纳士,可天下士人,皆在齐楚而不赴秦,莫说治儒,就是让天下儒家,为寡人说上一句话,都汝妄想!”
嬴政看着地图,指着地图上齐地的位置,话语中尽是幽怨、愤怒、不甘,最终,尽数化为难以言喻的无奈,那份心中的不平,或许唯有嬴政一人,方能体会到。
“治儒,从而治楚,谈何容易!”
嬴政叹息一声,独自站在地图旁,看着眼前巨大的地图,第一次感觉到乏力,明明诸侯皆灭,明明秦字,已经替代昔日所有诸侯,成为这张地图疆域上的主人。
“儒士皆以士族为首,为士族所拢,而齐楚之地的士族,面对秦国,那些士族不可能会耗费心力,让儒士帮助秦国,若是那些士族有心,楚地又怎会如此动荡,寡人又怎会为楚地而愁!”
嬴政转过头,看向白衍。
本以为随着这番话,这次的讨论便到此为止,毕竟白衍有心,也出谋划策,是个办法,但奈何实施起来,基本不可能。
嬴政对治理楚地,短时间内已经不抱有太大希望,只能等到迁徙那些旧族到关中之时,再好好谈一谈,至于那些大儒名士,嬴政日后去泰山封禅之时,自会召见,彼时想办法拉拢。
这也是眼下嬴政唯一的机会,也是面对楚地,整个秦国,唯一的办法。
“臣有一策或能为王上解忧!”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本就已经放弃的嬴政,突然目光一凝,转头看向木桌旁那个拱手的少年,眼中尽是疑惑不解。
“白衍,汝有办法,解士族、儒生之患?”
嬴政开口询问,语气中隐约有些不可置信,就连称呼,也是直言白衍,而非武烈君。
天下士族对儒士的垄断,这几乎已经是无解之局,士族圈养儒士,而儒士又能引导天下生民的言论,从而保护士族,纵观天下,根本没有任何办法,能解决这彼此间的关系,纵使嬴政统一天下,麾下秦国军队所向披靡,也不敢冒天下大不为,杀光士族。
士族,并不是指某地的人,也不是某个姓氏,更不是一代人、两代人,而是一个阶层的人,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存在,莫说天下,秦国亦是如此。
“回王上,此前臣忧儒士焚竹毁籍,故而私下曾收集天下著书学说,暗地里置办学府,招阵亡将士之遗孤,请诸地大儒教学,数年而学,莫有所成,皆可南下,破楚地之局!”
白衍对着嬴政禀报道。
“学府!!!”
书房内,嬴政懵了,瞳孔一怔,满是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少年,看着年纪轻轻的白衍,不敢相信耳中听到的话。
白衍数年前,便置办学府?请名师大儒教学,而其门生,乃是阵亡将士之遗孤!
呼吸间,嬴政有些口干舌燥,胸腔发热,恍惚而又震惊的看向白衍。
“白衍,此事速速与寡人细说!”
嬴政看着被自己一手一手提拔起来,并且为秦国立下赫赫功劳的白衍,第一次感觉到有一丝陌生,第一次有些捉摸不透这个少年。
置办学府!还是在数年前!
这是嬴政都从来不敢想象的事情,要知道,纵观天下,不是没有诸侯国想要效仿齐国,置办稷下学宫,但最终都不了了之。
无他,这其中耗费的精力,投入的成本,以及得到的回报,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诺!”
白衍看着嬴政上前绕过木桌,那婉如第一次见到自己,认识自己的眼神,连忙低头打礼。
“回王上,事情还要从士人焚书说起……”
白衍看着嬴政跪坐在旁边的木桌后,目光急切,神情却又十分震惊的模样,开口把昔日置办学府的起因、经过,以及昔日的担忧,最终的目的,全都详细的说出来。
“白衍,数年前,汝便已经察觉到,士族会通过士人,从而要挟秦国,甚至祸乱诸地?”
嬴政听到白衍的话,有些哭笑不得的问道,看着白衍,此刻嬴政荒谬的神情之中,目光却是隐藏不住的震惊。
也就是说,很早很早之前,白衍便已经预料到秦国会面临的处境,或者说是秦国的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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